陈晓军 ‖天水南山

文/陈晓军

史铁生说：“我曾走过山，走过水，其实只是借助它们走过我的生命”。读到此句，我会放下书，抬头从窗户望去，在这座西北的城市南面，一条兽脊般踊跃的山脉，不高，却很丰润，就是天水的南山，与城市紧挨着的一段叫慧音山。与这座山相守已经近三十年了，一年之中，当我走过它春的懵懂，夏的昌盛，秋的肃寂以及冬的淡泊时，其实也是走过了自己于尘世之中内心的生活 。

慧音山，也有人称为簸箕山。与我而言，爬过走过，也于其间戏闹过，就像多年厮守的朋友，看着我从当年懵懂少年到如今知天命的年龄，平凡而真实。说平凡，就是在于这一段山势于万山之中，不高，也无甚雄伟的造势，平凡如陇上人家的汉子，几劫几世之后，亦然在沉默中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在绿与黄之间，默默地与苍天对望，与西北这座城市对望，也与平凡如蚂蚁般的我对望，对望，是我对这座山唯一的牵挂，或者是唯一真实的存在。

山是旧山，城是古城，天水属西北陇上文化古城，秦时已有郡，汉时已设关，呈东西走向，在两山之间的川道里，几经岁月的吐故纳新，几经尘世的风雨沧桑，终是烟火绵长，繁花落痕。如今，一条老河被改造成了新湖，聚了几里长的湖水，围卧在城市一侧，城中就多了几分滟滟的水色。而这样的水色，却是为慧音山的山色作铺垫的，有山有水的城市，就像男人有了气质，妇人有了韵味，而天水女人的韵味，却是独特的，既有南方女子的妩媚，又有北方女子的开朗，如同这城南的慧音山，在经久不息的烟火味中，传承着独有的文化气息，走近后，总感觉有一缕别致的风味久远而绵长。

这慧音山的名字就取得好，好就好在透过名字，有一种文化的情怀，从隐于其间的林木中，激荡起一股无以言说的气息，勾起人的无尽的遐想，而这样的遐想却总是与半山腰处的一座千年古刹——南郭寺相关联的。山中的寺院，多有山的灵性隐蔽之处，也有山的精气凝结之因。正是因为有了南郭寺，慧音山就如同是龙有了眼睛，人有了精神，马配上了好鞍。寺院虽说不大，却是历史久远，唐时就有人在门口种下槐树，如今已经雄壮如将军般守护着寺院的天空，在虬枝盘横之间，尽展岁月的痕迹。寺内的春秋古柏与其说是一棵古树，不如说是一棵神树。面对这棵千年神树的绵长生机，可叹世间从秦始皇开始，不知有多少人想修成仙，想长生不死，却都没有一个随了心愿，倒是这棵古树，不知得了什么真传，于这慧音山中，夏食山之雨露，秋沐山之微风，春吸地之精华，冬收地之灵气，如今已修炼成千年不死之枝，万年不败之身，于游人如织的寺内，独自沉睡或是静思，独自看着天上飘过的云彩，听着身边时隐时显的梵音，安静而神秘。佛家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谁又能知晓这树的内心？若是万物皆有灵性的话，这树恐怕早已经觉悟了佛的灵性，修炼成正果了，于山上娴静的坐着，看来来往往的人，也看旧旧新新的事。对于这树来说，人，还是尘世中的轮回人，事，还是尘世中的烟火事，所不同的，只是在人与事之间，多了一个不同版本的时间而已。

而提到南郭寺，总有与诗人 相关联的故事 ，如流水般意味长久。诗人阿多尼斯说：“诗歌 没有时间，诗歌本身就是时间”。离开了诗歌的时间和人世，会多么的了无意义，同样，离开了诗歌的人们的精神生活，一切也是了无意义。诗歌是什么？诗歌是人类精神存在的气息，更是文明前行的见证。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有了这种气息，气息在何处？在一种感悟里，在一种修炼中。而感悟，是一种精神的境界，修炼，或是一种生命的形态。离开了对人性自醒式的感悟与修炼的生命，比动物更为可怕。有时想想，面对物欲横流的世事，人，或许已经进化为另一种动物，也未可知。

倒是寺内的一眼古泉，冬天雨水少时水位不下降，夏天雨水多时水位也不上升，人皆称奇。其实，人们天天讲辩证法，岂不知，这泉水就是这山体的辩证法，自然 山水，必是孕育着自然的科学。这样的山，这样的寺，杜甫于人生 中来过，坐于林间的石头上，吟一句“山头南郭寺，水号北流泉”，除感叹这山的自然景色外，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禁“满目悲生事，因人作远游”。处于乱世中的诗圣，可谓是三别哭湿孤臣衣，三吏道尽世间机。诗圣就是诗圣，看见了朱门酒肉的罪恶，记下了冻死骨的悲伤。有人说，诗歌的本意，不总是歌唱，却多含忧伤。人间正道是沧桑，正因有了这沧桑，才见人心的柔软，才显人性的可贵，也才会有诗圣落下几滴感慨的老泪，于历史的滩头，伴着慧音山的秋风，长叹一声，走入历史的深处，只把那隐于岁月之中的深深思绪留给山上的小路，野花，或许是一缕至今仍然徘徊于林间的山风。

杜甫，古柏、唐槐、梵音，这些散落于林间的元素，构成了慧音山的精神特质。让慧音山多了一份自然的神奇和人文的痕迹，也让慧音山在万家灯火之外，多了一种融入人心的柔软和静谧。在这样的静谧中，我读着一本书，也读着一座山，一座城的历史与内心。

作者简介：陈晓军，陕西乾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