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德菊‖公主生活

文/向德菊

1.公主

晚上，与广安老家父母 聊天。

父亲 说家里已吃过晚饭，大姐在厨房清洗腊肉腊肠，他和母亲坐堂屋看电视。我听出手机里还有其它声音，父亲解释那是他在为母亲摇扇驱蚊，并为她按摩身子。

问候过母亲后，给父亲说今晚我想放经典老歌，请他将手机声音开外放，这样母亲也可听见。父亲好奇地根据我的指点按下了手机外放功能键。于是，我打开电脑找出名为《父亲的歌》文件夹，点开第一首《从草原到北京》，顿时，房里响起父亲洪亮悠扬歌声：

草原---到---北京---哪呀，要---走---多---少---天---哪？

草原---到---北京呀哈，能---有---多少---里---哟？

跨上---红愣愣的---枣红马，穿上---白生生的---羊毛衣。

山哪---岭呀哈哈---哪能挡得住，江啊------河呀哈---咱要跨过去。

心爱的------礼物------送给------亲人，亲人------就是----毛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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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里传出父母开心 笑声，我也情不自禁跟着笑，并将手机靠近音箱，让父母听得更清楚明亮。

《父亲的歌》是前年父亲来我家时录制的。老家也有父亲带回去的光盘，前些日子与父亲聊天，问讯他最近和母亲有没有播放光盘，父亲说家里影谍机受潮半年多了，大姐忙着农活和家务，一直没有将它提到街上去修理。因此，今晚，我有了为他们播放这些歌的想法。

父母听着他们都熟悉的老歌，非常愉快，听完一首，父亲立即报出另首歌名。我按要求先后点击完了《四季歌》《国歌》《北京金光闪闪》《小蜜蜂》等其它歌曲。放完后，父亲便与我聊到了他年轻时学唱这些歌曲的时光，以及在我家回忆书写演唱情景。母亲听着，偶尔用有些表达不明的语言纠正他，直到母亲要方便呼唤大姐才结束聊天。

大姐做完家务侍候母亲上床后，也与我用微信聊起来。我首先将今天参加工作培训会得到的优秀工作者荣誉证书图片发她看，接着又将获得的600元奖金转帐给她。大姐祝贺我后，好奇问讯，“这个月爸妈的钱不是上周就给我了吗，为什么还要给？”“因为你是妈妈的金牌护理员，我想将这个奖金送给你，你拿去买自己喜欢的衣服。”

大姐哺呲一声笑了，说她照顾母亲是应该的，不要我的奖金。我坚持要她收下，为让她放宽心，便笑说这笔奖金也是意外收获，给她用了，也不会影响我家这月生活 。大姐这才没有再推辞，开始与我话家常。

大姐讲,今天她的运气也特别好。上午去场镇卖两只不再生蛋的老麻花鸭，遇到有个专买土老鸭的城里人给了个好价钱，每只鸭32元一斤，两只鸭就卖了350元。她给父母买了药，余下钱便存进了银行。下午看天气好，为母亲洗了澡。明天，打算请人帮擦稻秧，她已将腊肉香肠炖好，方便明天父亲在家准备午餐。

话着家常，不知不觉时间已到10点，大姐开始呵欠连声，我提议明晚再聊，让大姐休息。

窗外夜空一片静寂，想着父母和大姐已安然入睡，我点开《父亲人生 回忆录》准备整理，手机发出有短消息声音，打开看，是童伴闺蜜秀珍发来一个长长信息。

“红帛，今天进你qq空间相册，看到你又回老家与父母相聚留影照片，我泪如雨下。因为，你父母慈祥笑脸，让我怀念起我的爸妈。我多么希望他们也还活着！红帛，从前，你是我们羡慕的公主，如今，仍然是！因为，只有你，还能子欲孝而亲还在，还能有与父母的欢聚幸福 生活！

我看完短信 ，不知怎的，眼眶湿润，百感交集。

2．公主生活

回想，这应该是第二次因秀珍羡慕话语眼眶湿润。

2000年一个夏天，我与秀珍在广东东莞重蓬。分别十多年，已到中年的我们，手拉手，彼此打量，都满怀感慨。岁月，让我们脸上已有了很多邹纹，也让我们有了太多太多情感需要分享。

秀珍85年初中毕业就出外务工，父母双双过逝后，她远嫁外省，多年未回过家乡。当我们见面后，她首先问讯老家状况。如象我父母身体怎样？她婶婶郑大妈家里现今如何？我们小时聚在一起踢鸡毛键的大院坝还是不是那样坑坑洼洼？后来，她居然又问我，她送我的那个大熊猫是否还在？

当时，她看我茫然模样，脸上升起失望。我脑海里努力搜寻着记忆，猛地记起，她出外务工第二年回家看望病重父亲，送了一个紫色毛绒大熊猫给我。

“你是说那个紫色大熊猫？”

“是的，就是它！”

“还在我妈家，我7岁侄子每天抱着它玩！”

秀珍听了，笑起来，说她的礼物成了我家传家宝。

我跟着大笑，并好奇问讯为什么当年她会想到送我一个半人高熊猫？而且还不嫌麻烦大老远从广东挤火车抱回来？

秀珍解释，初中毕业那年，她和院里的小芳丽梅没有与我一起升上高中，三人结伴来到广东务工后，经常聚在一起想念家乡。每次提到我，她们都会说羡慕我从小到大生活得象公主！不过，有一点遗憾，我没有过童话故事 里公主爱抱的可爱绒毛玩具。所以，那年，她因父亲病重回家，路过一家玩具专卖店，看到了那个紫色毛绒熊猫时，便一下子想到了我，觉得假若我有了它就完完全全成为了她心目中最完美的公主模样。

“那年乘火车很拥挤，我一直将熊猫抱在胸前双手护着，结果我肩上的小背包被挤丢了一个。”

秀珍的话，让我忆起，那年我欢喜地接过熊猫亲了又亲时，她看着我表情复杂的模样。半月后，当我抱着熊猫站在院坝路口送她返广东，她目不转睛地又看我好一会，然后拉下我的手，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那天，我曾流着眼泪将与她的离别写在了日记 里。

“可是，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会羡慕我呢，我的生活与你们没有什么不同，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地方，只不过我念完了高中，比你们后三年到广东务工而已！”我很感动也很好奇。

秀珍想了想，解释说，也许，是我从小生活在村里最温馨和睦的家庭，所以让她们会有那样想法。因为，她们从没看见我被父母指责打骂，而且，每年都会有漂亮的新衣新鞋新花裙，上小学时，我们家便住进了村里修建得最早的砖瓦楼房。而经常的，我穿着花裙子站楼顶，向院坝里呼喊她们到我家玩耍时，她们便觉得我就象童话故事里住在美丽城堡内的公主一样，过着她们羡慕的幸福生活。

多么简单但却又很真实的理由。秀诊离开后，我在无限感动中认真回忆起自己的“公主”生活。

是的，正如秀珍所言，我的家温馨和睦，父母相互尊重，兄妹和谐相处。家里四兄妹，大姐、哥哥、二姐与我。当我们发生争吵时，父母总是公平处理，不偏向指责任何一个，也不会随意打骂我们。

性格温和的母亲擅长女红。儿时，我和姐姐们衣襟或荷包上，总有母亲绣的花儿在绽放，头上会扎有绣有蝴蝶飞扬的发带，床帐上有精致的凤凰展翅制绣图案。每年的新花布裙，母亲总是先为我们量好身高腰围，上街购买花布，利用不出外干活的下雨天剪裁缝制。每年母亲就着微弱煤油灯绣裙摆上荷叶边儿的那些夜晚，我总是心切切地守着母亲绣完最后一针线。从小学到初中，我与兄姐每个书包都有母亲绣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字。

父亲是村干部，常外出学习或开会，能看到村外很多新鲜事物，学到很多好听的歌。听父亲讲新鲜事儿和唱歌，一直是很多繁星满空的夏夜，全家人闲坐院坝乘凉时，最喜欢的事。

其实，我的公主生活也并不是每天都过得象万花筒一样美丽，这就象童话故事里的公主一样，肯定会遇到伤害她的老巫婆。

10岁那年，家里经历了一场凄惨灾难。18岁哥哥因病去了天国。不到一个月，才41岁父亲头发全白了，常醉酒，酸酒之后便会拉着我的手，叫我要好好学习，爱护身体；母亲生病一直卧床不起，每个来家里看病医生走时，都悄悄告诉父亲说，母亲患的是心病，药物不能解决她的健康问题；我每天不想去上学，害怕母亲随时离开我们去天国找哥哥；二姐未去上学，默默承担了家里所有家务；大姐独自种着地里庄稼，痛苦地放弃相处愉快的男朋友，另寻男孩准备结婚留家居住。

有一天，父亲告诉我们，为了大姐结婚能住上新房，他想改建家里土墙瓦房，问我们愿意住砖瓦平房还是楼房？我们当然会选择那些年代只有在乡镇上才看得见的砖瓦楼房。第二天，父亲购回了搭泥砖的工具，不知他给了母亲什么力量，我们惊呀地看见，一年多未起床的母亲出门了，跟随父亲在院坝外田地里转。过了一会，父亲在田地角落，开始动手弯腰挖泥，虚弱的母亲清除田边杂草，为父亲准备制做泥砖的场地，还呼唤我们三姐妹将萝框拿去装杂草。

生活的老巫婆撒向我们家的悲痛种子，被父母带领我和姐姐们在重建家园中，一天天地，将它连根拔起，抛向滚滚而去的岁月河流。

三年后，我们家住进了三层楼砖瓦房，父亲在土墙老房里养起了鸭，还在新房三楼楼顶喂养蜂鸽。我们家不久成为村里，也成为乡政府宣传的“养殖专业户”，“万元户”。父母每天向来家里买鸭蛋和蜂鸽的村民传致富经验，大姐二姐每天开心地上街卖鸭卖蛋，顺便赴与男朋友在街上的约会。我呢，因为再也不担心母亲会去天国找哥哥，又因为，家里只有我还在念书，父母和姐姐们都将我视为家里宝贝一样宠着，所以，每天快快乐 乐，无忧无虑地上学和玩耍，让院里伙伴们羡慕象童话公主一样在生活。

3.守护

没想到，如今，因为只有我“子欲孝而亲还在”，所以依然还是童年伙伴们羡慕的公主。又是好简单的羡慕理由，却也真是她们每个人如今欠缺的幸福生活！

其实，这也是我和两个姐姐这些年在做的努力守护。

三年前，72岁母亲突患脑梗塞偏摊失语，年迈体弱久治无效，生活完全无法自理。勤劳一生的母亲无法接受现实，出院后拒绝吃药维护健康。患腰间盘突出有些行动不便的75岁父亲，因母亲突然病重和厌世情绪，也开始悲观起来。他自责不能照顾母亲，自责再不能象在哥哥去了天国那年一样，带领母亲在建新家园中劫后重生。他每天念叨如果母亲离开人世，他会立即跟着而去。

父母的消沉，让我和两个姐姐焦急万分。

为照顾父母，年过50的大姐不再出外务工，做了村里最年轻留守妇女。她每天耐心细致照顾母亲，收回送给亲戚种的田地，卖掉父母在家养的猪，买回百多只嫩黄小鸭，又买了二十只白鸽和两箱金黄蜜蜂。院坝里四处跑动的叽叽喳喳可爱小鸭，楼顶上空盘悬飞舞咕咚咕咚叫着的白鸽，楼顶花园和楼下菜花地里，扬着金色翅膀觅食的成群蜜蜂，渐渐吸引了喜爱养殖的父亲。大姐每天向父亲请教如何喂养它们，让它们健康长大，好为家里增添经济收入？父亲在向大姐传授积累了几十年的养殖经验中，无用自责悲观情绪渐渐减少，恢复了开朗乐观性格，劝导母亲按时吃药，好好地活。

与父母家相距不远的二姐，当十多年前，她村里建起大型煤矿后，便与二姐哥在煤矿上班安居乐业，经常回家帮助父母做家务洗衣服，让大姐和大姐哥安心在外务工。母亲生病后，二姐比从前更频繁地回家，与大姐一起照顾父母。

我现定居在成都龙泉驿，距离老家仍然相隔万水千山，但遇周末双休或节庆大假，也能回家看望父母，虽然时间短暂，每次停留就那么一两天，但也能缓解对父母的牵挂和想念。每月按时邮钱给父母，让父母晚年生活经济有保障，购回能方便他们更好生活的多功能辅助工具，讲述城里老人们生活方式让他们借鉴学习，想法为他们增添生活乐趣，减少他们对晚年生活不能自理的无助无用无奈情绪。

就这样，半年后，生活老巫婆抛向父母身上的悲观厌世乌云，终于被我们三姐妹将它驱散开去。父母精神状态一天天好起来。母亲学会用左手饮食，能说出简单话语。父亲学会了做饭，每天陪伴母亲聊天看电视，推她到院坝晒太阳看小鸭和蜂鸽，以及白云缭绕的远山。还会坚持每天为母亲沐足，为她按摩，为她倒水吃药。

前年，父亲腰椎间盘突出严重，我接父亲来省城看病。但他不到一周，便想回去。为了让他安心留下等待医院体检报告结果，也为了减少他白天独自在家的寂寞，以及对母亲的牵挂，我想起父亲年轻时最喜欢唱歌，便将客厅角落装饰出来，请他为我们唱歌。这个办法还真有效，父亲兴趣被吸引起来，白天兴致勃勃回忆书写歌词，晚上放声大唱。当我将他唱歌模样投射在小米客厅里，他好奇地看着自己开心唱歌模样，常哈哈大笑着流出了眼泪。

有一天，当我提前下班回家，正准备开门时，听到父亲正在电话里给母亲唱歌，唱完一首后，还问母亲唱得好不好听，还要不要听？我听着，不知怎的，倚在门口，泪流满面。

父亲唱完了记忆里所有歌曲，我便教他学老年手指健身操，每晚回家陪他做一次，做完操后，又请他讲述人生历程，将历经的幼年、童年、少年、青年、中年、以及现今老年生活中，那些难以忘怀的事件都纷纷讲述出来，我边听边录视频。

二十多天后，父亲牵挂母亲，再也不愿久留，执意要回老家，那时，我刚整理出《父亲的歌》以及陪伴他出外玩耍的一些照片，于是将它们刻成光盘让父亲带回，请母亲和姐姐们欣赏。

父亲人生历程很多很详细，他白天回忆书写的凌乱稿子厚得象本书，视频录音我花了将近一年的空闲时间反复倾听，整理，分类保存，现基本完工。下月端午节回家看望父母，我将送父母一份特别礼物。这份礼物是两个名为《父亲养殖经验》和《父亲人生回忆录》的光盘。相信，他们收到这份礼物肯定非常开心。

当然，守护父母，这些年，最辛苦的是大姐！每想到她，我心里情不自禁会涌出无限感激和敬重。大姐正处女性更年期，患有高血压和美尔综合症，如今承受着比年轻力壮时更沉重生活压力！

为了侄子能在工作的城市安居乐业，不再象她和姐哥一样，出外务工三十多年，一直居住出租房，总在故乡 与城市之间徘徊。大姐将家中全部积蓄拿出为侄子支付了新房首付款，还借了亲戚十多万。本打算还完债务后便与姐哥回家生活，不再出外务工。哪知母亲突然偏瘫失语，生活计划完全被打乱。但大姐，象父亲在哥哥去了天国后那年一样，痛苦难过后接受了现实。她留家种地，搞养殖，学护理常识。每周为父母量血压测血脂，每天走出家门，不管她做什么，总是不超两小时，便会回家帮助母亲处理大小便。父母在她细心照顾下，健康得到了很好维护。所以，我称赞大姐是父母的金牌护理员，要将我今天意外获得的优秀工作奖金送给她。

思绪万千中，不知不觉，已是夜半时分，对面楼幢没了灯火，窗外没了虫儿低鸣。

4、隐忧

再次阅读秀珍信息，决定明天打电话问候她，并告诉她紫色熊猫还在父母家。上次回去，我还抱着它与父母聊天。也告诉她，老家近些年发生很多变化，以及我每次返老家后，常会涌出的那份难以言说的愧疚和隐忧。

比如，老家早已没有村民们相邻而居的四合院，公路两旁分散建起了红砖碧瓦新楼房。但很多房舍蛛网密布无人居住，燃起炊烟的不是老人和孩子，便是身体有病有残疾的人。村里没有一户完整的家庭，更没有一位身强力壮的年轻人。

去年村里发生几件大事。秀珍婶婶郑大妈，独自一人在家，不知什么时候去逝，被入户查电费的队长发现。大妈五个儿子得知消息才陆续赶回，为让大妈原谅儿孙没有给她送到终，为她操办了一周的道场。秀珍堂侄女红花自幼便与爷爷共同生活，刚上高中便怀了孕。在外务工的父母赶回讯问，红花诉说，她与村里卖中草药的三十五岁的跛腿中年人李大山正在谈恋爱。红花父母怒告李大山强奸罪，结果输了官司。原因是红花在法庭上力帮李大山，说李大山关心她，照顾她，她愿意与李大山结婚生下孩子。最后，红花坠了学，与李大山未婚同居。今年生下孩子刚满月，便出外务工，让村里又多了一个还没上到户籍的留守儿童。

还有几件大事明天看聊天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向秀诊诉说，它们都是老人小孩在家生病，因送医不及时而发生的不幸事，如果讲起来心里会很难受。大娘和红花都是秀珍堂亲，所以，她俩的事我一定会说。

实在话，每次回老家，看到村里人烟稀少，田野荒芜，没有一户老人过着儿孙绕膝的晚年无忧生活，没有一户孩子过着象我以前那样，倍受父母疼爱和影响的快乐公主生活！心里便总会涌出一份强烈的疑问，这些年，我们出外务工，是否真正给了我们自已，以及留守家乡的亲人们想要的幸福？

而，在与父母和大姐电话聊天里，每当听到大姐因美尔绽合症发作昏倒在田地里，我的心更会无限愧疚，愧疚自己没有足够能力，将父母接到身边照顾，只能以每月微溥经济收入邮寄父母，不能同大姐二姐一样，常能随时回家陪伴照顾父母。

现在，心中最盼望大姐哥能早日寻找到家乡就业机会，与大姐和父母团聚，也盼望侄子早日成家，减轻大姐和父母对他婚事牵挂！

此刻，月亮已隐没厚厚云层中。夜已深，期待明日，再向秀珍尽情诉说！

作者简介：姓名：向德菊，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