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洋:《满粮》

作者简介:刘洋,笔名:帝子,陕西富平人,曾在企业,医院,教育 系统,电视台工作,现供职于青海《三江源报社》。

满粮

文/帝子

每次回到老家,总会看到满粮,骑着那辆在他眼里永不过时的破旧不堪的“飞鸽”牌老式自行车,嘴里也永远哼唱着他那谁也听不懂的也不知是流行歌曲还是秦腔戏的曲调,飞一般的就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十几年了,这场景似乎一点都没改变过,唯一有变化的是他那个又黑又小的脑袋在不断递增的时间轴里也越来越黑,越来越小,头顶上那杂草般的头发还像往常一样那稀稀拉拉的耸立着,露出了那若隐若现的头皮。倒是额头上那几道皱巴巴的横线似乎越来越粗,越来越深,仿佛向人们展示着它那经历岁月历练的沧桑,细小的眼睛也永远望着前方,似乎那里有他永远期待的东西,每当别人笑话他眼睛小,老鼠眼时,满粮就先憨憨一笑,然后自我解嘲的提高嗓门说道“嘿嘿,老鼠眼怎么了,俗话不是说的好么,老鼠眼呀,聚光,看东西看得亮堂”。

说起满粮,在村子里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是去邻村里去打听打听,满粮也算是个“名”人,不过这个“名”不是因为他有着什么过人本领和事迹,而是因为他年过五旬了,却还是个光棍,一辈子没碰过女人,当然,还不止这些,满粮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他经常会穿着他那条永不过时的招牌着装——健美裤来“招摇过市”,方圆几十里都知道附近村子里有个穿健美裤的怪男人。

这健美裤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算是很时兴的服装了,大街小巷,女人们,女娃娃们清一色的都穿着它,就是因为两个字——流行。这女人们穿健美裤不足为奇,但一个大男人,确切的说,一个光棍,穿着它,恐怕会被人笑掉大牙,不说你有毛病才怪。记得有年镇上召开小学生运动会,有个学校的学生不分男女统一着装,清一色的全部穿的都是健美裤,这下这所学校一下子就出名了,出名的原因就是因为男娃娃们全部身穿健美裤,一时传为“佳话”。

男人们见了满粮穿健美裤都没好气的说“满粮,你个大男人穿个健美裤,丢不丢人,那是女人穿的,留着它,以后有了女人给你女人穿”,女人们见到满粮穿健美裤都捂着嘴,哈哈大笑,没几个人会认为满粮是正常的,都说他是怪人,有毛病。听到这些,满粮倒也并不在意,还总是会说,“穿着这裤子真舒服,你去试试”。依旧整天哼唱着大家都听不懂的小曲,过着自己认为正常的生活

满粮的家庭情况不是很好,家里还有一个老父亲 和哥哥,听说满粮还有个大哥和妹妹,家中的哥哥排行老二,大哥成家多年,自立门户后就很少和他们来往,那个妹妹到混得还不错,听说是在北京大城市里干事,基本上没回来过,他这个二哥,倒是和满粮一样,也是个光棍,不知为什么,却鲜有人提及他二哥的事情,听说满粮二哥年轻时就在村子里的学校当门卫,一晃就几十年了,不过说起他二哥的模样来,确实有点吓人,整个人除了头部以外,整个身体感想好像有点扭曲,一条腿有点弯,走路的时候带点跛,一条胳膊上的袖子不知道是长了些,还是那条胳膊短了些,总之,没人见过他那只手伸出来过,光光的脑袋,灰白的眉毛稀稀拉拉的,仿佛促上去便可数清有多少根似地。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眼珠和眼白的颜色好像差不多,不知道的人总会认为他是个瞎子,说话的时候不知道是懒的动嘴还是怎么,嘴唇好像从来没动过,仿佛身体里面有个人在替他发声。由于他模样怪怪的女人们都看不上的缘故吧,所以成光棍让人觉得理所当然吧,所以关于他的事情就很少,人们更多的只是可怜和同情吧。就这样,满粮和他爹、他二哥三个单身男人组建了一个没有女人的家庭,人们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这光棍却总是被人嘲笑得多。

村子里的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小人,茶余饭后、下地干活时总有一些时间是在谈论着有关满粮的事情,比如他那已成自身招牌的健美裤。

人们总爱说农村的婆娘没事总爱搬弄是非,这倒是一点都不假,你总是会看到三五成群,叽叽喳喳,说说东家的长,西家的段。再想想,一屋子的男人,没有女人,再加上满粮那无意识冲撞世俗观念的举动,在农村,不被人说闲话才怪,这种情况下,想讨个媳妇就难于上青天了。在说了,又有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这个有毛病的怪人,嫁到这个没有女人的男人堆里。

不过,说起来,这满粮娶不到媳妇也怪不得别人,虽然和他二哥相比什么都正常,但年轻的时候吊儿郎当,用别人的话说就是烂泥佛不上墙。听村子里的人说,年轻的时候,满粮也不是什么好货,虽然不经常偷鸡摸狗,却也做了不少不光彩的事情,偷村里人的麦子,欺负过小女娃,背后人们都在骂满粮这丧心病狂的,没娶过媳妇,碰过女人,就把注意打到这碎娃的身上,真活该一辈子讨不到媳妇。不过有的人也说,满粮有贼心莫贼胆,他不敢,就算他敢,他裤裆也硬不起来,但不管怎样,村子里的人还是防着他。

过了几年,再次听到满粮的时候,是他结婚了,这可真没想到,谁家女人能看上他呢!于是好奇地去看了看,满粮媳妇个头不高,头发灰白而整齐,不过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笑得眼睛好像从来没有长开过。额头,眼角也布满了细细的皱纹,看样子,年纪也有五十了吧,和满粮差不多,虽然人长得不咋样,衣服也比较寒酸,但很干净整齐。

听村子里人说,满粮媳妇进门的时候还带了一个儿子,20岁出头,长得又高又壮,这下满粮可乐开了花,没想到快50了,不但取了个媳妇,还得了个儿子。不禁的感叹,这屋里有了女人,就是个完整的家了。

满粮能娶上媳妇,村子里的刘大妈可是帮了大忙。不过,细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满粮和刘大妈以前有很大的过节。村子里的刘大妈,是村里公认的老好人,大家都很尊敬她,刘大妈的父亲以前是打过鬼子的,还跨过鸭绿江,参加抗美援朝的战役,算是当地的英雄人物 ,但不幸奸人被人陷害,经常被人拉去游街,带着黑白无常似地高帽,被人批斗,父亲遭了罪,这刘大妈当时也便成了村里小孩们的眼中钉,肉中刺,经常被欺负,而这满粮就是领头的,经常领着一帮小孩,带头用砖块,石头子把刘大妈和家里的小孩当活靶子一样来练,嘴里还经常乱嚷嚷着“打到帝国主义,打到资本主义,打到刘凤霞......”想想也真怪,这帮小孩子,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喊的是什么意思,就把帝国主义,资本主义和这个不经世事的可怜女娃扯到一起。于是,村子里的人都说,满粮讨不到媳妇,日子过得如此寒酸,这是罪有应得,年轻时欺负刘大妈一家,现在这是罪有应得,遭了天谴。不过又感叹刘大妈,这女人不容易,男人瘫痪躺在床上,还有娃们需要照顾,一个人操持着这个家,真不容易呀。不但不计较以前的事情,反而去帮满粮介绍媳妇,真不知这满粮作何感想!

自从有了个像样的家,满粮就忙得不亦乐乎,唱歌这嗓门比以前更大,骑着他那辆“飞鸽”自行车两腿像通了电似地转的比那车轱辘都快。

进门之前,满粮媳妇也听到了一些关于满粮的风言风语,不过觉得只要有个家就行了,那些东西不必去理会,倒是这满粮媳妇带进门的儿子在听过有关满粮的一些风言风语后,就不愿在家里待,觉得丢人,本来也觉得自己和母亲是外来人,也一直不自在。

满粮是农民,没什么文化,不会说话,缺少沟通,媳妇儿子进门几个月了,彼此弄得还是跟陌生人一样,唯一觉得自然 的是大家在一个屋子里,吃一锅饭。虽然名义上是个完整的家,但却是两个家庭,如果只有这个女人的话,或许还好,但是多了一个儿子,而且是这么大的儿子,和自己没有任何感情的儿子,满粮渐渐觉得自己在家里的主导权渐渐失衡,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听到儿子说不想在家里呆,心里不由得高兴起来,商量后,媳妇让满粮去联系他北京的妹妹给儿子找份工作,满粮答应了。虽然和妹妹好多年没有联系过,满粮也不知道妹妹会不会帮她哥哥这个忙,但决定试一试,没多久,妹妹回信了,信中寒酸了几句,说可以给娃找份工作,不过现在工作也不好找,让娃先去北京,然后再安排。

儿子去了北京以后,满粮就觉得家里好多了,不那么别扭了,以前,本以为自己会一个人浑浑噩噩的度过,任由生命自生自灭,但现在,自己有了女人了,虽然没碰过,但也是有女人的人了,再说了,50多的人了,做那种事情也有心也无力,而且还有了个儿子,虽然非自己亲生,也非自己所养,不管他认不认,自己总是他的半个爹,美呀!想想,自己一辈子就这样了,也知足了。

话说回去,自从娶了媳妇后,满粮心里一直很感激刘大妈,就决定领着自己的女人去刘大妈家登门道谢,几十年了也是第一次走进刘大妈的家,想起以前那样对待刘大妈,心里不觉得愧疚起来,刘大妈到很热情,张罗着他们坐下,端茶倒水的,就对满粮说,人上了年纪,就是图个伴,你们以后可要好好过日子,满粮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一味的点头,

人就是这样子,做坏事心里总会有个疤,尽管刘大妈没有提过以前的事,更没有计较过,但满粮心里却总是不能放下,但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才能让心里好受点,所以每天晚上睡的时候都会说一声谢谢给刘大妈。

满粮的好日子就这样持续了一年光景,就当满粮以为自己的人生 就这样可以美美的度过时,儿子却出事了,为了争一个女孩,儿子被女孩的男朋友带人打成了残废,媳妇一看儿子这样子了,如五雷轰顶,一下子就崩溃了,她身子一软,病倒了,想想自己的男人死得早,自己就和儿子相依为命,儿子可是她的一切呀,现在残废了,这以后可咋办呀。成天哭的跟个泪人似地,不经意间,头发白了一茬。

这满粮相对他媳妇来说,就没那么伤心了,不过出了这个事情,他就乱了,本以为自己人生的如意算盘到了50的时候算是打出了几分精彩,自己有了女人,有了儿子,以后还会有孙子,管求他亲不亲呢,可现在儿子出弄出了这号事情,成了残废,一下子指望不上了,以后那个女人会看上他,满粮不敢再往下想,儿子毕竟不是自己亲生,自己也没当过爹,脑子乱了。

自从这个媳妇领进门的儿子残废后,满粮他爹就开始唠叨了,别看着老汉年纪大了,迷迷糊糊的,但当有事情的时候,还会清醒片刻。原来自打这儿媳妇领着这么大的孙子进门后,这老汉就不是很满意,家里本来就不太好,以前苦日子吃多了,自己的女人在大饥荒的时候饿死了,三个儿子满仓,满屯,满粮也是希望他们以后能吃饱饭,不受苦,现在又多了两张嘴,而且这个媳妇眼里只有她那个儿子,再无旁人,打这个小孙了去了北京之后就没再说什么,可谁知这天公不作美,出了这茬子事,就嚷嚷着让这娘俩回老家去投靠娘家的人,家里养不起。

满粮本来就没主见,在摊上这档子事,就不知如何处理了。本以为有了女人,有了儿子是个美美的事情,但没想到现在却成了累赘。媳妇本来身体不是很好,干不了庄稼重活,现在又病倒了,儿子呢,成了残废,还得有人去照料,再加上年迈多病的老父亲,家里的劳动力只有自己,没钱看病,没人照顾,这样下去,一家人不饿死才怪,于是想想父亲的决定,觉得有道理,不是自己狠心,而是无能为力,就让媳妇带着瘫痪的儿子回老家,媳妇本来就不爱说话,什么委屈只是憋在心里,整天在哭,眼睛肿了一圈,儿子有心无力,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女人把自己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好好好的一个家因为自己而要四分五裂了,自己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呢?想自杀,让自己解脱,帮母亲解脱,但转眼一想,自己解脱了,母亲还会活吗?当死他们就应该把我打死,今天也不这样了。村子里的人只觉得他们可怜,好好的娃成了残废挺可怜的。但谁又能帮上忙呢,只有少数人背后说满粮真狠心,混账,这样就把这可怜的娘俩踢走了,其余的人也没说什么,换个角度想想,这种事摊在满粮这样的家庭里,有谁能承担得起。不觉得都在为这娘俩惋惜,满粮媳妇哭着推着儿子走了,是刘大妈哭着送走的,在走之前,刘大妈向村子里的人筹了点钱,送给他们,算是大家的一份心意。满粮媳妇带着儿子走了之后就再没回来过。

媳妇走了之后,满粮又恢复了单身,用村里人的话说是继续成了光棍,又恢复了以前一屋子男人的生活。没过多久,满粮他爹就去世了,村里的人都议论,也不知满粮他爹再走之前想过没有,自己老了还有儿女们来送终,二儿子虽没结婚,可是在学校工作,算是国家的人,老了有国家来送,可满粮呢,走的时候谁来送?要是那媳妇和娃还在,不过大家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只能叹口气。也不知道满粮再送他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些。

又过了几年,回到老家,还是在村子里能经常见到满粮,偶尔还穿着他那条招牌式的健美裤,不过这些年很少在见他穿了,仿佛随着时代的不断发展,那条健美裤也随其他东西一样被贴上了过时的标签,或者偶尔拿出来晒晒,能有的只是人们对他无限的回忆。不过,满粮还和往常一样,骑着他那破旧不堪的“飞鸽”牌自行车,哼唱着大家都听不懂得曲调,一溜风的就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在他身上很难看出喜怒哀乐,他似乎永远都是那样子,懵懵懂懂,浑浑噩噩.......

看到满粮,又不禁想起那对母子,禁不住好奇的就去打听,从刘大妈哪里知道,满粮媳妇带着他儿子回老家后,日子过得很苦,后来老天总算是开眼,有个好人了解他们的情况后,给他们娘俩安排了一份看大门的工作,现在日子过得还算不错,那娃现在可以拄着拐杖走路啦,很欣慰那对母子现在的生活状况。不知道满粮知不知道那母子俩的事情,也不晓得他知道后会作何感想。

抬头看看天,不禁在想,满粮,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这辈子要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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