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妮||驻村社干杨部长

20世纪1970年代,杨是长期在G村蹲点的驻队干部。G村百姓也分不清楚在人民公社,杨到底戴着多大的官衔,男女老少只管跟着村支书,喊杨为“杨部长”。

杨部长瘦高个,梳个大背头,窄长清瘦的脸颊上,戴着一副银白色细边框眼镜。杨部长一开口讲话,人们首先看到的,是他嘴里镶嵌着的那两个金光灿灿的门牙。毫无疑问,杨部长嘴里这两颗金牙,给他的瘦长脸上平添了无比仪威。素常无事,在g村蹲点的杨部长,喜欢披着一件黑颜色呢子制服,背搭着双手在村子四处转悠。

杨部长在G村治政,以雷厉风行和严厉著称。曾几何时,G村男女老少,一听人提及“杨部长”三字,无不颤颤栗栗,闻名而走。

杨部长治理G村的施政方案,大致有这么四条。

其一,成立G村民兵小分队。

其二,在G村大队部所在西侧,开设了规模宏大的电孵小鸡坊。

其三,在G村村中等地栽植了三、四个大果树园。

其四,大修g村不毛之地揪地坪梯田。

杨部长领导下的民兵小分队,昼夜在g村村子里巡逻,密切关注阶级斗争新动向,兼以对乱说乱动的地主或异己分子施以专政。

有一户汪姓地主,家里孩子多,生活 窘困。每年青黄不接时分,他家经常会断炊。那一年,好不容易等到地里庄稼收割上场,汪姓地主再也经受不住眼瞅着孩子饿得东倒西歪的痛苦煎熬,趁着某个月黑风紧的夜晚,溜到生产队场院,偷了一袋子打碾好的高粱。没料到装高粱的布袋有漏口。天色稍明,巡夜的民兵小分队顺着洒遗在路上的高粱粒,追寻到汪姓地主家。地主一家用偷得的高粱,连夜煮了一锅面糊糊正在吃。民兵小分队当场人赃俱获。被逮到民兵小分队队部连续关押批斗的汪姓地主,某天深夜瞅了个空隙,从关押地点溜出,天色微明时分,把自己悬挂在村头的一株老柳树上,结束了性命。汪姓地主留下的孩子,被四处的亲戚领养,其妻改嫁,一家人就此家破人亡。

杨部长治下的电孵小鸡坊,设立在g村村中的大队部西侧屋舍内。紧挨着鸡舍的,是大队的卫生室。在电孵小鸡房内忙碌的,是g村年轻的姑娘们。

生产大队时期,一般农户家中或多或少都饲养家禽家畜,喂养能生蛋的母鸡,最为常见。在生活窘困年代,鸡蛋是农家换取食盐酱醋等必需品的唯一依靠。在电孵小鸡之前,更新鸡仔的渠道,主要是家养的母鸡孵褓。这种用老母鸡孵褓小鸡的传统方式,费时费事,成活率极低。杨部长引进到g村的电孵小鸡,曾经盛行一时。逢着小鸡出栏,方圆数百里的人都熙熙攘攘,跑到g村来购买小鸡。g村的电孵小鸡,成为姓氏镇人民公社涌现的新事物典型。时不时有四面八方的人,组团前来学习取经,曾经盛况一时。

在电孵小鸡坊工作的村子姑娘们,成为瞩目中心。后来,一个名叫巧的姑娘,因肚子疼痛从鸡坊被送到医院救治时,下了一个孩子。村子里传言四起,有人编口诀奚落:

“这孵褓着鸡娃儿咧,咋连人娃儿也孵褓出来了………”

巧远走他乡,从此后再没在g村露过脸面,她的家人也因此蒙羞数十年。电孵机房此后也渐趋没落,不了了之。

时间大约在20世纪1980年代初期。

杨部长时期,G村栽植的、占地大约四五百亩地的苹果树园子,在大队部北面。

果园四周,全部被高矗的围墙圈起,进出口紧挨着村子的大柳树坑。果园门旁,建有看护果园的人居住的一间小屋。在果园西侧围墙正中心,还修建着一处二层高的阁楼。阁楼屋门和窗口,朝东迎对着整座果园;四面墙壁上,均开有窗户。站在阁楼上,果园内所有景致,一览无余。

苹果树尚在生长时期,村子里曾经在果树地里栽种了一畦又一畦的韭菜。韭菜畦里,又间隔点种了星星点点的黄花。黄花树开花正盛时期,绿幽幽的树丛和韭菜畦地里,点染着一簇簇含苞盛开的黄花。有成群结队的蜜蜂,“嗡嗡”飞闹着围绕花朵不绝起落。那种情景,充满田园生活之美。

g村果园里栽植、名叫“六月鲜”的苹果成熟后,销往一个名叫李子园的地方。满载着竹条的四、五辆解放牌汽车,轰隆隆开进村子,卸下竹条后,一筐筐“六月鲜”被装进了空出来的车厢。

竹条被逐一分到社员家中。

夏夜,月亮升到中天,下地歇息后的g村百姓,每家每户就着月光编织竹糜席子。编成的席子,积攒到一定数量,交到大队。报酬记成工分,在年终时候分红。

杨部长施政四条中,g村人记忆最为深刻的,应该是其四。

揪地坪是g村西南部一处地域。山势以渐趋起伏形状,从村东南一直延伸至靠近东北部的大坪梁。越往高处,土地越陡峭越贫瘠。杨部长蹲点在G村时候,从某年的寒冬腊月开始,掀起声势浩大的大战揪地坪、兴修梯田运动。当时地冻天寒,人们生活窘困,普遍穿不暖吃不饱。每天清晨四、五点钟,全村男女老少,但凡能下地的,在“不吃馍馍不喝水,一心大战揪地嘴”的口号声中,冒着刺骨寒风,往距离村子近十里外的揪地坪山梁上赶。嘴里呵出的热气,凝结成白色冰凌,悬挂在眉梢。

在梯田工地大干到上午十时左右,有专人担着从各家各户收来的高粱面糊糊,送往工地。用以装盛高粱面糊糊的,是小瓦罐。瓦罐饭从村子里挑运到工地,大部分饭食早已经冰冷。人们终于得以停下手中的铁锹和镐头,蹴在地埂上吃完冰冷的高粱面糊糊。寒风一吹,身上愈发寒冷,只得抡起手中器具,拚命大战。

修梯田按照下地出工人数,划分了地段任务。年轻力壮者完成任务,自不用说。年老体衰、完不成任务者,关在“地牢”处罚。

g村兴修梯田大会战时,杨部长在揪地坪地势最高处,指挥民兵修成了指挥部。在指挥部旁边的空地上,掏挖了一处露天坑窖,名曰“地牢”。完不成当天修梯田任务的人,就被揪往露天坑窖里进行反省。寒冬腊月,被关在露天坑窖里的人,手脚不能活动,常常被冻得气息奄奄,九死一生。

在g村,但凡参加过大修揪地坪梯田会战的人,只要一提及杨部长在揪地坪开挖的地牢,无不闻而色变,神态惊恐万状。及至揪地坪梯田修毕,有数十人先后蹲过揪地坪地牢。这其中,以“地、富、坏分子”人数居多。

…………

改革开放、责任田划分到户后,杨部长就从G村消失了影踪。他筹建辖治下的民兵小分队,也不解自散。据说杨部长回到了山旮旯城里。他的家属和子女,均在山旮旯城商业部门就职。梳着大背头、嘴里镶着金牙、在村里溜达时喜欢背搭着双手的杨部长,听说几年前已突发脑溢血离世。

作者简介

佟妮,出生于甘肃秦安安伏,兰大新闻系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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