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

近来，南京阴雨连绵，已过一月。今天，太阳竟难得开了颜。

漫步湖边，水波不惊，风儿暖暖，气温应是高了许多。这暖意，柳芽儿应比我先知，正自俏皮，鉴湖挤弄着嫩黄的眉眼。更早知春的自然 还属迎春花，绿枝长密而低垂，花儿娇嫩，羞吐鹅黄，悄无声息地应着和风，沐着暖阳。枝花相依缠绵，深恐有扰，久视不敢言，只觉眼前黄绿如染，染出一份浪漫跳跃在空气间。

“沉沉华省锁红尘，忽地花枝觉岁新。为问名园最深处，不知迎得几多春。”

转眼又是一年。

正自盼着春节，却已过了一月的时间。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春节回了老家，仅滞留在县城一两日，便又驱车奔向洪泽湖边，寻那小乡村——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

家乡的那条水泥路，熟悉又陌生，沿着，漫步在绿油油的田野间，但一时竟很难找到曾经的家的痕迹，毕竟，拆迁已过三年。

伫立，向远处看，又叹息四顾，银色的铁门，红砖的高墙，长满蔬果的院子，贴着“四大天王”画儿的我的房间，一切都至眼前，却又疏忽不见，代以无边的绿色，化不开千层的惘然。

回来途中，正自唏嘘，迎面来一小伙，牵一蹒跚学步的小姑娘，走近了，打一照面，刚想侧身而过，他却微笑着开了口：“您是王老师吧！”诧异间，我忙笑着应答，大脑忙着搜索，却搜不出任何信息：“你是？”“”我是小江啊？您曾经的学习委员啊！”他依旧在笑。“哦..........长大了，变样了.........”我一边应着，一边想着，终于似乎想起了他。

别了他，顺路转了一个弯，一个小院的门打开了，走出一人，头戴蓝腻子鸭舌帽，身披蓝大衣，他一抬头，我便认识了，是我二十多年前的老同事：“尹老师，您家住在这呀？”他笑着看着我：“你是？”我笑了，却也体谅，毕竟这么多年不见，算起来他应已过古稀之年：“您再认认。”“哦，是小王呀，胖了这么多。来家里坐坐，今天在这吃午饭。”他边说边来拉我的手，我知道这不是虚央，但我还是婉言谢绝了，因为，我还要去看我的舅爷爷。

舅爷爷是父亲 的舅舅，外甥像舅舅，果然。前两日，母亲就笑着说：“你爸前阵子照镜子，说'我怎么越长越像我老舅，你看我的眼，看我这抬头皱”......”母亲这么随口一说，我却记上心了，算起来，有好几年没去看望他老人家了。

记得在上学时，每逢暑假，舅爷爷就常来我家，找父亲和我下象棋。舅爷爷的棋艺不错，和父亲下棋，似乎父亲棋艺稍胜一筹，但两人却常下平局。每当父亲说“认输认输”时，便传来舅爷爷爽朗而略带得意的笑声。

而那时的我却是一只初生牛犊，不知谦让。有一个下午，舅爷爷又来下棋。我下得手顺，棋一盘接着一盘的赢，舅爷爷烟一根接着一根抽。最后，舅爷爷推了棋盘，强笑着："不下了，下不过你。”然后，也不在这吃晚饭，径直回了两里外的家。后来，我才知道，那天舅爷爷一定憋了不少的火气。

因为他老人家性子直，脾气也大。据说，有一次，邻居打牌，他观战，不仅做不到观牌不语，还在一边指点别人打牌，别人不听，他火气来了，伸手把人家的牌抓过来扔了，按不住脾气，嘴上还有理：“什么臭牌技，像你这样打牌，多少钱能够你输的？”

记得有一年，我初一刚读完，暑假里，每天吃完早饭后，父亲便让我带着几本书去舅爷爷家，让我跟两个学习成绩好的表叔学习。

那时，我很贪玩，还缺少好问的精神，每天之所以那么积极去舅爷爷家，其实只是为了在舅爷爷家吃顿美味的午饭。记忆中，舅奶奶是个大厨，米饭做得香，菜也烧得鲜美，尤其有道菜叫“面煎茄子”，让我百吃不厌，那味道至今还记得。自那个暑假后，我爱上了茄子，一直到今天。

暑假后半段，我一连好几天晚上也不回去，因为，葡萄成熟了，舅爷爷留下我，晚上吃葡萄。在舅爷爷家院子里有个小葡萄架，葡萄长得盛，枝蔓衬着叶，成了棚，两个表叔抬了张大床，放在这葡萄架下，平躺在床上，漫天的星光下，满眼都是或紫或青的葡萄，摘个紫的，剥了皮，放嘴里，那味道，后来在别处吃到的葡萄都不曾有。

不知不觉，已来到了舅爷爷的住处，那是旧村部的老房子。门没关，走进去，屋内没开灯，外间一口草灶似是许久没开火，里间床上似乎有人。来到床前，见舅爷爷合衣躺着，我走近了，轻声地呼唤，舅爷爷醒了，抬头看我，我便问：“舅爷爷，还认识我吗？”屋内光线有点暗，舅爷爷欠起了身，睁大眼看我，约摸有几秒，笑着说：“乖乖，赵军吧！”然后，他连忙颤巍巍地下了床，说：“走，到你二表叔家吃晚饭。”我和舅爷爷一起走到屋外，外面亮，看清了舅爷爷的脸，还不算老，抓着他的手，有点凉，我说：“舅爷爷，火力不如从前啊！”舅爷爷呵呵地笑了：“都老得不成样了，84岁了，还有什么火力。“

别了舅爷爷，又是默然。时光如水，岁月如刀，无声无息，它可将城市毁为废墟，可将沧海变成桑田，可在少女脸上雕出红晕，可在老人脸上刻出皱纹。

就要回宁了，专门去看洋子。洋子的母亲——大娘告诉我，洋子去县城买手机了。十年不见，今日又要错过了。村头已经聚集了许多返城的打工族，一大家子跟在后面送行，幼小的孩子哇哇地哭着扑向年轻的爸妈，年迈的父母 亲们在忙着往子女的车后备箱里塞东西，仿佛想把整个世界都塞进去。

亲人间仅仅短短的几日相聚，然后便再次各奔东西，这便是农村的现状。

以祖孙三代五口为例，老母在南京洗碗，老父在浙江建筑工地，儿子在江西电瓶厂，儿媳妇在县城带孩子，这就是大部分农村人现在的生活 。看似光鲜的生活之下，有多少家庭破碎不堪，家人分居各地？这哪里是生活？但却只能这样，才能活着。

又想起曾经的那段醉人时光了。那时，村上的人还不知外面的世界，都只守着自己地那份田。每至农闲，村东的往村西晃，村西的往村东逛，便在洋子家碰了头。大家就聚在洋子家屋前树荫下打升级，一字排开好几桌，无论输赢，和钱无关。一局下来，输的人在下巴或脑门、脸上贴纸条扮老妖精，或者喝一碗自来水，咕噜咕噜，喝得肚子滚圆。

而如今........

正想着，不知不觉间已离开了湖，来到了街上。眼前，一位老太太正在遛狗，小狗一撅屁股，随地大小便，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在卖烤山芋，一个瘦瘦的穿着蓝大褂的老人正弯着腰在掏垃圾桶，一位妙龄女郎开着一辆豪华跑车，嗖的一声从我身边飞过.......

立在路边，仰望苍茫天穹，想着宇宙的浩瀚，想着那无垠的时空，想着时光的无情与公正。在它面前，人无贫富贵贱，伟人又能怎样？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最终结局依然是——在历史长河中灰飞烟灭。

人呀人，以各自的方式，纷纷扰扰地行走在天地间。何必太拘谨，何必太刻意，何必有那么多的在意？其实，无论你我他，都只不过是这平凡世界中渺小的芸芸众生。

原创：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