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胜燕||福 堂

●刘胜燕(四川)

每个人都如风筝,无论你怎么飞,线柄永远在一个叫“故乡 ”的人的手上……

这么多年,我们一家为了生计,离开生养我们的山沟沟,来到小县城生活 ,真有一种把县城当首都的感觉……因为县城到老家有100多里路程,家里人平时都忙,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现在,随着年岁渐增,父母 想回老家居住的念头越来越甚,我们做儿女的当然不乐意,怕有个头疼脑热的,山里生活毕竟不方便,但,近一两年,母亲越来越固执,我们终拗不过她老人家,答应她每个月至少回去一两次。

每次从乡下回来,她便会张家长李家短地说上好几天,XX今年种的黄莲卖了个好价钱,XX养的羊生了三胞胎……这次回来,她高兴地说:“你福堂叔修了新房,准备和给他打下手的女工结婚,还给咱家送了请帖,让我们全家都回去吃喜酒。”我惊讶得把嘴巴张得像鲤鱼吃鱼食一样成了O字型。

其实,母亲说的这个福堂叔比我们也大不了几岁,由于他不是本地人,他到底姓什么,很少有人知道,他是随他母亲改嫁到我们村王姓人家,大名叫“王开明”,我们村大大小小的人都学着他母亲叫“福堂”,久而久之,大家把他的真名倒忘了……王家的女主人去世得早,家里有三个孩子,媒婆介绍王家男主人与福堂母亲合家时,忽略了还有福堂叔这个赠送品,而且这个赠送品还有“瑕疵”:福堂叔说话有点含糊不清,按老家人的说法,他是个大舌头。但由于王家对他母亲中意,自然 也接纳了他。

过了几年,他母亲也生病去世了,他继父拖着几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日子本身也不好过,就在自家的牛圈旁给他搭了一间偏房。房子用金灿灿的小麦草做顶,远远望去,像极了一朵漂亮的蘑菇。屋内墙角边,放一架非常简陋的床,床上铺着的干草,有太阳的味道,干草上放着他母亲用破布亲手缝制的被褥。他自己还就地取材,从屋外的树林里,抱来两个非常乖巧的石头当板凳。房子建好以后,他继父递给他一口铁锅,对他说:“福堂,以后,你就用它做饭吧。”

村里谁家有红、白喜事,总能看见他的身影:砍柴、挑水、烧火……由于他什么事都做,大家都喜欢这个干活儿只图吃口饭的主儿。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福堂叔也一天天长大了……

有一年,本家大伯家办寿宴,福堂叔帮了三天三夜,客谢完了,厨师也回去了,福堂叔还没走的意思,大伯便对他说:“福堂,我经常在外,看你小伙子勤快,你干脆过来帮你大娘吧!”福堂叔高兴地对大伯说:“叔,我回去拿了褥子就来。”当天晚上,福堂叔就住到了大伯家的灶房里。

我们家和大伯家挨得很近,福堂叔刚来时,只远远地看着我们玩儿,时间长了,他和我们便熟络起来。由于他长我们几岁,手又极巧,能变着法儿用棕叶子给大家编“蚱蜢”、“蜻蜓”、“蜘蛛”……很快他就成了我们的孩子头儿。

“少年不知愁滋味”。那时,与相对清苦的生活相比,我们最喜欢的就是和福堂叔上山捡柴、放羊。离我们最近的盖头山,成了我们巨大的游乐场。

春天,我们用刀钩春芽,春芽是春芽树在春天发出的一种嫩芽,用春芽炒鸡蛋,或单独凉拌,光是那个香味儿,大概就是台湾著名作家林清玄笔下的:人间有味是清欢吧。

夏天,我们在山脚下的小溪里捉鱼,小溪常年流水潺潺,小溪的深水处有许多小鱼,有名儿的,没名儿的,密密麻麻,在小溪里悠闲地游来游去,但是,只要有一点点声响,小鱼们便四处逃窜开来,福堂叔总能想办法用狗尾巴草钩上一两条小鱼来。

除了冬天,其余的三个季节,我们上山总是拿着一根棍子,拿棍子的目的主要是防蛇。炎热潮湿的季节,总有些蛇横在路上晒太阳,福堂叔总是走在最前头,用棍子打路边的草,把蛇吓跑。听见蛇逃跑的声音,我们都吓得胆子都提到嗓子眼儿,福堂叔总是叫我们不要怕:蛇总是怕人的。

家乡主产苞谷、红薯、土豆,大米很少,我们吃米饭,很多时候都拌了苞谷面,这样做出的饭,老家叫“金裹银”。大家吃完饭,不小心一张嘴,露出像镶了金边的黄灿灿的牙齿,赶忙捂住嘴。

有一次,福堂叔让我们从家里抓一小把米,说到竹林里去做“天下最好吃的饭”,我们都非常兴奋。来到竹林里,只见他锯下一段竹筒,把竹筒的一端打个洞,把淘洗好的米装进竹筒里,灌上山泉水,然后,把摘来的新鲜南瓜叶,用双手搓到柔软如泥,用它把这个洞堵上,捡来一口别人不要的铁锅,渗上水,把竹筒放进去煮。我们有的捡柴,有的烧火,不出半个时辰,我们便吃到了巴嘴香巴嘴香的竹筒饭。写到这里时,我不自觉的吞了一下口水……

秋天,福堂叔带领我们上山打野核桃,摘羊奶子,用红苕藤儿的茎做手表……

虽然福堂叔说话有点含糊不清,但是,他经常教我们唱他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情歌:豌豆花开角对角,男人不在睡不着;抱到枕头打个啵,杵了一嘴荞壳壳。还有:太阳落坡满山黄,瞟眼瞟眼望情郎;她妈问她望啥子,衣裳没干望太阳。有一天,我们正雄赳赳,背着满满的背兜往家走时,跳出一个大人来,对福堂叔吼道:“福堂,我X你妈,你娃教碎娃(小娃娃)家唱的是啥子?”这时的福堂叔低垂着脑袋,眼睛使劲儿看着自己的大脚趾头,脸红到耳根子上。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大伯退休回家,他的几个子女因参军、上学,相继离开家。大伯见福堂叔也老大不小了,讨生活,终归学门手艺要好些。大伯找到当地最好的泥巴匠师傅,泥巴匠师傅美滋滋地吃着福堂叔递过来的烟,喝着福堂叔敬的酒,拍着胸脯对大伯说,一定会把手艺毫无保留地传给福堂叔。

福堂叔学成之后,由于本地没什么活,就随着打工的潮流去了沿海建筑工地。每年年底,福堂叔扛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回到大伯家,第一件事就是从内裤底部掏出一沓钱来,交给大伯保管,别人都说大伯命好,捡了个儿子。

5.12特大地震发生以后,家乡的劳动力严重不足,劳动工钱大涨,福堂叔没日没夜的干,每天能挣四五百块,给他打下手的女工的爱人在地震中遇难了,久而久之,看上了福堂叔。

干了几年,福堂叔挣了些钱,对大伯说,他想修房子,大伯说:“福堂,我的那几个娃娃也都不愿回来,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就挨着我的房盖吧!”福堂叔拒绝了大伯的好意,他对大伯说:“叔,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我还是回我继父那儿去盖吧,那儿离我妈近些……”

每个人都如风筝,无论你怎么飞,线柄永远在一个叫“故乡”的人的手上……福堂叔也许不懂什么叫“故乡”,他只知道离他母亲近一点、再近一点……

●作者简介●

刘胜燕,四川北川人

本文内容由网友上传(或整理自网络)转载请注明:http://www.biidar.com/info/2206.html

« 上一篇2020-08-15 12:00
下一篇 »2020-08-15 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