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手】

【爸爸的手】

文/河水清清

早上7点多，爸爸就打来电话，问我在家没，说是拉猪娃的人已经到了，让我快来。听着电话里他那急切的口气，我忙往兜里揣了一个小型验钞机，便急急忙忙出了门。

爸爸家有两窝小猪崽，个个生龙活虎，前几天卖给了邻村的养殖户，说好了今天拉走。爸爸怕他对钞票的把关不严收了假钞，就让我给他帮忙看看真伪。

来到巷子里，一辆三轮车上已经放进去了好几头小猪崽，爸爸跟拉猪娃的人还在忙活。爸爸负责把猪娃从猪圈里拉出来，那个人装车。满院子都是大猪、猪娃的叫喊声。不一会儿，十几个活蹦乱跳的猪娃全部被装进了三轮车里，那人把一沓用一根小皮筋扎好的百元大钞递给了爸爸。爸爸一张一张数过，再递给我，让我数数。我先数了数张数，再用我随身携带的验钞机一张一张仔细甄别。确认没有问题后，我把钱给了爸爸，爸爸不好意思地笑笑，对那人说：“你别嫌麻烦，让我再看看。”他手蘸唾沫，一张一张捻起钞票边上的那道凹凸不平的红线，边捻边数。每捻几张，就又把手放在嘴唇边蘸点唾沫，再捻再数。一直到手里所有的钞票数完，他才笑着对那人说：“刚好，刚好。”我一脸歉意地对那人说：“今天让你见笑了。”那人也是庄稼人，一副憨厚的模样，说小院里养十几个猪娃不容易，一天三顿麻烦着哩，钱财当面点清比较好。

看着那人的车驶出了巷子，我和爸爸转身进了院门。爸爸从兜里把钱拿出来，抽出几张往我手里塞。我惊愕地望着他：“干啥？”

爸爸说：“你拿几张用去，想买啥就买啥，不够了说。”

我顿时语塞。原来他是怕我因为装修房子手头拮据委屈了自己！

我眼眶一下子湿润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这大半年以来，他跟妈妈不止一次地在我跟前念叨过，需要钱的时候就说一声，他俩能帮上点忙。尽管每次我都以一句“不用”婉拒了回去，可他们好像心里总不踏实似的，总担心我在说谎。这么多年来，身为他的女儿，我没有问过一句他有没有钱花，哪怕是一句，从来都没有！尽管我知道，以他勤劳的双手，他手头从没缺过钱，但哪怕是象征性的一次表示，我都没有过。我为自己感到汗颜！

爸爸执意要把钱塞进我手里，我不要，他又把钱往我衣服兜里塞，我躲开。推推搡搡中，爸爸粗糙的大手触疼了我的手。这是一双怎样的手啊，手背上青筋凸起，干燥粗糙，犹如麸皮般大小的皮都干裂了开来，从手腕处直到手背手指。掌心里，五个手指头跟部全是一块又一块又硬又黄的老茧，纵横交错的手纹里，道道都是洗不掉的沧桑的印痕。由于常年跟庄稼打交道，他的十个手指头都已经有点伸不直了。

我边抹眼泪边对爸爸说：“暂时用不上钱，先放你这里，你先保管着，啥时候我急需的时候再来拿。”爸爸一听这话，憨憨地笑了，连说了几个“好”才作罢。

记忆中爸爸的手很少有闲着的时候。从春到冬，他用一双大手常年在土地里劳作，种几亩粮食养活着我们一大家人。以前的庄稼人，收种全靠劳力而为，其它季节的繁忙琐碎也就罢了，特别是夏季割麦子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劳动。爸爸那会儿年轻力壮，家里几亩地的麦子大多都是被他割了的，我常常能想起他挥舞着镰刀在地里劳动的情形。碾场过后，他又手拿木锨一锨一锨地扬麦。把麦子扬完，我们几个撑袋子他往里面装小麦，直到一袋又一袋的麦子全部运回家，紧张忙碌的一天才算结束，这个时候，也是夏季里天黑了好半天的光景了。第二天早上，等我醒来睁开眼睛的时候，已不见了爸爸的身影，我知道，他又跑地里割还没割完的麦子去了。夏季的农活太重，加之还要背负毒辣的太阳，爸爸每隔一会儿就要拿手帕擦一下从额头流到脸上的汗水，这一幕，永远定格在了我幼小的脑海里，以至于现在的我每每想起，除了万千感慨就是眼含热泪对爸爸的心疼。它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

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还没有学会梳头。记得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早上，表妹来家里叫我去看戏，她们村里唱着大戏呢。那天早上，妈妈给猪拔草去了，我不会梳头，就把梳子拿给了爸爸。爸爸边给我梳头边骂我，这么大了还不会梳头，这怎么行？女孩子总要学会干好多事，等等。好多话我忘了，我只记得，他的手在我头上梳了好半天才扎好了两个马尾巴，而且还是一个高一个低，当时我手一摸就发现了，可苦于自己不会梳，只好作罢。那天，我扎着两个高低不齐的马尾去了亲戚家。对于爸爸的梳头技术，年幼的我一点都不满意，还噘起了小嘴，沮丧了好半天。可现在想来，他的那双大手，当时是怎样笨拙地在我头上扭扭捏捏梳的头发呢？我不得而知，更没有想过。

去年冬天爸爸生病，从来没有享过清闲的爸爸在医院度过了一段难熬时光。刚开始那几天，他身上插满了各种检测管子，手背上还扎着针，就连吃饭都不方便。每天早上我早早起来给爸爸打来洗脸水，给他把脸擦了，把手洗了，他那粗糙的大手我每触碰一次就心疼一次。我要给他脸上抹护肤品，他不让，说他一辈子了脸上都没讲究过，我把护手霜挤了一大块要给他抹手，他左闪右躲，说他不习惯。我硬拉着他的手把护手霜从手背到手心全擦了一遍。也许是爸爸也感觉到了擦了护手霜的手软和了好多，以后的几天，在每次洗完手后，爸爸很自觉的把他的手伸出来让我给他擦护手霜。每天到吃饭时间，我领着爸爸穿过电梯往餐厅走。电梯合上门刚启动的那一刻，爸爸说他头晕恶心便紧闭双眼，我的手探寻到爸爸的手，爸爸像个小孩子一样的把他的大手放进我的手掌里，我便紧紧牵着他的手。直到走出电梯，他才把手从我手心里抽出来，我要继续牵着他的手，他不让，说人家笑话呢，就径自朝前走了。我落在他身后，望着这个我从小就敬佩的老男人。生活 的艰辛，岁月的风霜，早已把这个步伐曾经敏捷矫健的青年儿郎兑变成了步态有点踌躇蹒跚的花甲老人。微微前倾的脊背上，他背负了太多的酸甜苦辣，承载了太多的凄风苦雨，生活的鞭子抽打在他身上，几十年岁月的无情磨砺，以至于他的身板再也不像年轻时那样笔直挺拔，我一阵神伤。这个我从小就仰视敬畏老实木纳的男人，我认为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男人，真的老了，老到需要我牵着他的手才能从容前行。

如今，爸爸依旧在他的世界里整天忙活着，打扫卫生，做家务，干农活，每天忙忙碌碌的，很少有休闲的时候。他的那双大手，还是那么粗糙，那么干蔫，像树皮一样的沟沟壑壑里，书写着他几十年生命的纹理，这些，全都是岁月的恩赐，布满了沧桑的印痕。小时候，爸爸的大手牵着我的小手走过一年四季，为我撑起一个家陪我长大，那个时候，他的手那么有力那么温暖。现在，爸爸老了，他的手不再那般刚劲那般柔软，可他还在用双手托举着我，直至我已是两个孩子母亲的今天，他还在给我最有力的支撑，做我最坚强的后盾。爸爸，我要牵着你的手，就像我小时候你牵着我的手那样，陪你走过萧索的严冬，走进春暖花开，陪你一起慢慢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