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根扁担，两个挎筐

日子

作者：榆木

一根扁担，两个挎筐，再就是铁锨和镢头。是顺子夫妇劳动的全部家当。顺子在前面刨，老婆在后面铲。松散的土装在挎筐里。一人一根扁担，一边一个的铁钩子挂住挎筐的木梁，挑在肩上，一前一后。挑到二里外的山坡上。

重重复复这样的动作，已有些日子。从不说风霜雪雨什么的。

早春的中午，己有些暖和。顺子坐在坑边咪着眼瞅忙于回家做饭的婆娘们。一步一拧。腰扭着，臀也拧着。

“咦，”腰真好！”

婆娘揪住耳朵。

“流氓！”接着又骂了一句

“臭流氓！”

“好腰。就是好腰。我说人家腰好。咋的啦！”

“好人就不看人家的腰细腰粗。流氓才看人家的腰。”

“那又咋的？咱这山旮旯里，没有一个好腰，那怎行？当初就是看上了你的腰和大屁股。腰好干得体力活。大屁股生得下男娃仔。咱山里人图的是啥？”

婆娘羞羞地笑。

“山里边太苦太累。再好的腰也被糟践唠！”

“操它妈的！”

婆娘叉着腰。“你操谁妈？”

“谁家的妈咱也不敢操。干乏了干烦啦！撒口气儿呗！”

“跟你爹一个德形，见到女人，嘎杂子话就多。干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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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农闲的时候，又在果园的上半坡，蹦了二百个树坑。节气不等人。一定要在惊蜇前后，培上新土铺上肥栽苹果树苗。如果都能成活的话，加上下半坡的一百五十八棵，也够一年的忙活了。

黑娃远在十里之外的八仙庄上高中，半月回来一次。临走，顺子追到门外，总是不忘叮嘱。

“好好学习。”

黑娃是顺子夫妇劳动中永远的话题。扯着扯着就扯到了老麻子的身上。

“吃公家事的，就跟咱不一样。你看人家老麻子，好吃好喝的，整天提着尿夜壶，走东串西的。出息人和没出息的就不一样。”

“出息了球！没见婆娘拿到菜刀，这个麻将桌，追到那个麻将桌。口口喊着见到兔仔儿，非剁了他的爪子。”

“麻子打麻将，你跟我靠刨土挣钱。这就是差距。”

“就是人家在外搞婆娘！碍你啥事？”

顺子翻翻白眼，一时被顶得说不上话来。憋了半天，终于找到反驳的话题。

“你呀你。我说啥事你都觉得没意思。只有……只有我说那个女人骚啦，没脸没臊的听个没完。”

”奔五十岁的人了，有点正形吧！人家再有钱，也不回给咱一分花。土地才是咱的爷，咱靠土地过日子，咱靠土地供娃上学。”

无遮无掩的拌嘴，话题就转到娃的身上。其实，只有这个才是心灵深层最敏感的撞击。

夕阳西沉的那一刻，真是奇妙无比。小桥上的男人和女人被这瞬间的霞光涂抹得模糊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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垴子上的一亩麦子，卖了钱装进钱匣子。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忙活坡上的苹果树。坡下的树上，苹果己经有了核桃那大。

”顺子呢？”路过果园的老爷们探探头，总是不忘问一句。

“是不是昨晚跑马，累趴下啦？”

“跑你娘了球，滚！”顺子婆娘脱下鞋，抛过去，又引来一大堆的嘎杂子话。没有了欣赏女人好腰又被嗔骂成流氓兼硬熊的顺子在身边。婆娘真觉得好像失去点什么。锄了一会树下的豆子，就觉得腰酸背腰，俨然没有往日的干劲。

“娘个球！你不干，我太娘我也不干。干，干，干。啥时是个头？”

婆娘一屁股歪在树下，仿佛要把一肚子怨气发泄出来。

”啥太娘的大不了的事？不就是娃子考砸了，没分进重点班吗？”

说实话的。这是顺子夫妇万万想不到的事情。平时考得挺好的，偏偏分班的节骨眼上……。

顺子听到这个消息，浑身就软了。连镢头都举不起来。一连的三天，躺在炕上，只喝水不吃饭。整夜整夜的不眨眼也不睡觉。

“还太娘的刨什么土？还太娘的什么果园？”

这就是山里人对子女的企望，一个从柴门走进大学门楼的孩子，甚至高于父母 的命

婆娘劝过顺子。

“纵是分进普通班，也不是没有希望考上大学？”

“甭太娘的胡咧咧！要是能考上大学，我能把坡垴子翻个底朝天。”

婆娘开始拔草。拔着拔着，眼泪就滚了下来。眺望天空，太阳已经西斜。山坡下，顺子扛着锨，另一个肩上担着挎筐。婆娘看见他朝果园子这边走过来。

他开始铲草。

“天黑咧，来干啥？”

“铲一点，少一点。啥事都想通了。大不了再给黑娃再开一片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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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娃到底还是考上了大学。虽说是顺德府最熊的大学。但终究是跳过了龙门。顺子夫妇高兴了好长日子。顺子跑到十里外的供销社割了一斤肉，又买了一瓶二锅头。酒喝多了，嘎杂子话就多起来。

“啥土栽啥树，啥种结啥瓜。甭看老麻子不拿正眼看咱。咱还是比他龟孙强。有能耐也弄出大学生来！”婆娘的擀面杖在案面板上擀出厚实匀称的面条，虽是责怪顺子烧包，也抑止不住内心的喜悦。

喜悦的日子，过得总是很快。转眼黑娃大学毕业，分配到县上一所重点中学教书，还被认命是年级主任。本该是春风得意之时，却发生了一件令顺子想也想不到的事情。黑娃被双轨了。说是贪污克扣学生的书本费。虽然款数不多，但影响极坏。这是学生们家长一致的呼吁。

黑娃卷着铺盖卷，连夜回了家。顺子蹲在门外，一袋接着一袋抽旱烟。临了，磕掉烟灰，烟袋别有腰里，推开黑娃的门。

“看来，真的是错了。娃！这几天，哪也别去，还是想想怎样的做人吧。”

这几天，黑娃一个人躲在屋里，想了很多很多。也许爹说的对。先做人，后做事。以前无论发生过什么，都己经成了过去的事儿。关键是以后的路怎样走？只是愧对了爹娘的付出，想到此，他想哭。

哭有什么用！还是一切从零开始吧。对，一切从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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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黑娃跟爹挑着担子上果园的那一刻起，就在心里对自已说“凭着自己的双手和智慧，一定要干出一番事业。一定要爹娘过上好日子。”

黑娃凭的是一身的好力气，和爹娘把果园经营的红红火火。农闲的时侯，总想做点什么。后来，他和爹娘商量着把结婚的房子腾出来辅导村里孩子。开始的时候，娘有些舍不得。

“有啥舍不得，咱们一天天老啰！不能眼睁睁看着村里的孩子当睁眼瞎？干！”

黑娃在村里招了十来个孩子。每天晚上，辅导功课。完了，再把他们一个个送回家。这样的日子，一直到小学考试。没有收过一分钱。

考学 成绩下来，黑娃和学生的家长乐翻了天。经黑娃辅导的学生有三名考上了县级重点中学。四名考上了乡级重点中学。这样的成绩别说在他们村，就是在八仙庄也是名列前茅的。

村支书找到黑娃，传达了乡中学的意思。乡里正缺教师，给咱村一个代课老师的名额。想过来想过去，就想到你。如果愿意，你可以去试试。

黑娃记住了爹娘临出门时嘱咐的一句话:做啥事，咱得对得起良心。正是这句话的鼓励，黑娃代课的历程，渐渐有了起色。在外人看来近乎愚蠢的事，他做了，而且做得那么的认真。微薄的工资，有三分之一都添补到了学生的身上。

黑娃所在的学校，地处黑谷山较洼的漠水河畔，背靠黑谷山。来自各村的学生大多都是寄宿。为了能更好的把知识，传授给学生。有时很晚，还在宿舍辅导学生的功课。这样的努力，终于换来了硕果累累。。全县中考英语的成绩，有一名荣获市级状元，三名荣获前十名。这样的成绩，是近十年从来没有的。从来没有掉过泪的黑娃，第一次哭。

爹娘问他。“苦吗？”

“苦！但挺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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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的雨季，比每年来的早，雨水也比较勤。连日的雨水，己经没过漠水河沿。年久失修的宿舍里，噼哩叭拉的往下掉泥土块。正在辅导学生功课的黑娃，大喊一声。

“不好，快！都出去。朝草场上跑。”

黑娃把十几个学生一个个推出门外。而正当他跨出门坎的那一瞬间，一块岩石，砸在他的脚上。鲜血，顺着裤脚，浸红了门前的水洼。

“老师！老师！”

“不好 啦！刘老师砸伤了。”

若干年以后，黑娃教过的学生，纷纷走上了工作岗位。他的学生对同事说。每当回到母校时，总是看到一位一拐一瘸的老人，走进教室。还说他就是教过自己的老师。那一年，洪水泛滥…………

他们说:老师说过这样一句话。

生活 就是这样的，平平淡淡。如果对得起良心，日子才会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