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

文/王新

守望

我到的时候,老人已在小院门口守候多时了!

饱经风霜的脸,刻满了岁月的痕迹,掩不住期盼的眼神,就那么久久地站在那里,望眼欲穿地等着我的如约而至!

每次来,都不忍离别时说的那声“再见!”,唯恐再没有了机会!

老人已经90多岁高龄了,是我在一次寻访老兵的志愿活动中认识的。在那次访谈中,老人说得不多,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我比我牺牲的战友们好多了!”其实,在民政局老兵的档案里,老人是有故事 的。

老人16岁的时候,就去当兵了。随大部队走的那天,他穿着娘给纳的新鞋,一步三回头,走远了,突然又跑了回来,扑通跪在娘的面前,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哽咽着说:“娘,儿不孝了!”说完,已是泪流满面。娘摆了摆手,背过身去。一整天,娘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怎么也不肯回家,一直呆呆地望着队伍远去的方向,任由满树的槐花扬扬洒洒地栖落在身上。

他南征北战,屡立战功。淮海战场上,攻坚战激烈地进行着,他和几个战士奉命潜入战壕,趁着天黑,悄悄地摸进了敌军阵地,突袭了敌人,硬是用几颗手榴弹让敌人的一辆坦克趴了窝,缴获了好多美制枪支弹药。连长大喜,让炊事员连夜挑来了一筐大白馒头,好好犒劳了他们。老人说那是他吃得最香的一次馒头,就连那晚渐渐升起的月亮,也分外明亮,弥漫的硝烟里,夜空中,仿佛有一股淡淡的野花的清香。后来,他随大军一路南下,渡过长江,一直打到大上海,在一次激烈的巷战中,右手受了伤,警卫员拉着他去找卫生员,他急了:“我不能临阵当逃兵!”牙一咬,撕了衣服的一角,用布条一扎,拿起枪,又冲了上去。以后,老人的右手不时地会抖。

解放后,老人当了一家国营厂的厂长,后来,企业改革,老人申请回家务农,当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农民。回到家乡,老人带领乡亲们把一片荒山开垦成了一个林场,毛遂自荐当起了林场厂长,在山上栽满了梨树,树下的空地上,又种了庄稼,一到春天,漫山遍野开满了雪白的梨花,到了秋天,累累累实缀满了枝头,荒山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金山银山。

在村里,老人德高望重,乡亲们有什么事儿都爱找老人商量,再难的事,只要老人一拍板儿,就定下来了。婆媳吵架了,兄弟不和了,父子反目了,家长里短的事儿,闹得鸡飞狗跳、不可开交,没办法了,找老人来,一调解,疙瘩还真的解开了。

虽然年纪大了,老人每天还坚持读书看报,关心天下大事。有收获了,就找个本子记下来,他常说,人要活到老,学到老,才不会落伍,才能跟上新时代。

此时,我的眼前,正坐着这位一生坎坷却又非凡的老人,他一言不发,端坐在门前的凳子上,摸出一杆旱烟,点着,默默地抽了起来。

久久地沉默着,我知道,老人不愿再揭开过去的伤疤给我看,那样,心会痛的。

我也默默地坐着,什么也没说,只想多陪老人一会儿。

不知沉默了多久,老人磕了磕烟袋嘴儿,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的那些战友要是还活着,也能和我一样享两天福了!”

我连忙打开录音笔,我知道,老人的心扉慢慢地打开了。

老人干瘪的嘴唇,略显瘦削的脸,身上一件泛白半旧的衬衣,唯有目光还是那么炯炯有神,不知怎么,我有些痛心。

“我当兵走的时候,娘舍不得,连夜给我做了两双鞋,天亮的时候,娘的眼是红的,哭了一整夜。后来,听人说,娘两天两夜没吃没喝,就那么独自站在门口的槐树下,向远处张望,盼着我回来,可我一去就是多年未回,娘的眼睛慢慢地看不清了。”说到这里,老人的眼角湿了。

“对不起我娘啊,老人家辛苦操劳一辈子,没享多少福!”

“我欠娘的,也欠战友的。”老人有些激动地说:“打淮海那会儿,我们一个排,四川的,山东的,一下子牺牲了好几个,可有的我连他们给家人最后的口信也没能捎到。”老人自责着,从衣袋里摸出几个叠得整整齐齐的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那是几枚熠熠闪光的军功章!

我拿起军功章,一枚枚细心地戴在老人胸前,举起相机。老人挺起胸,艰难地站起来,抬起右手,对着镜头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神情。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把这珍贵的画面永远定格了下来!

这时,老人的老伴从外面回来了,老人看着她,动情地说:“其实,我最对不住的,就是她了,等了我那么多年!”原来,老人订了亲不久,就当兵走了,老奶奶一直等着,直到打完了仗。“不容易啊,欠人家的太多了!”老人的眼睛不禁湿润了。

老奶奶见我来了,忙热情地打招呼:“现在日子好了,不用麻烦你常来看我们!上级都想着我们呢!”这我知道,志愿者们每月都会定期来看望老兵们,给他们送些生活 用品,陪他们聊聊天,打扫卫生,做些家务活。可和他们的牺牲付出比起来,这又算什么呢?又怎么补偿得过来呢?老奶奶很不以为然,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干吗?当年,男人都去打仗了,家里留下来的女人也没闲着,支前、做军鞋,推着独轮车运粮食,跟着大部队走,常有的事!我当年还是支前模范呢!”说罢,老奶奶看了老人一眼,好像说,我和你比,一点也不差吧!

要走了,两位老人艰难地站起来,拉着我的手,执意把我送到门口。老人手里握着烟袋锅儿,深情地望着我,一脸的不舍。老奶奶满目慈祥,手拄着拐棍,就那么乐呵呵地看着我笑!

我强忍住眼泪,不忍心说再见,挥了挥手,走远了,再回头去看,两位老人的身影立在门口,影单!依旧!

工作的日子总是忙碌的,一晃几个月过去了,这几天,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很不安宁,忽然想起,好久没有去看老人老奶奶了!

这几天一定要去!我暗暗下了决心!

在我准备要去的前一天,忽然接到了老奶奶的电话,让我不要再麻烦去看他们了。我很诧异,民政局的同志告诉我,老人前两天已经去世了!

我不禁愕然,我还有很多的事,想要为老人去做,竟没有机会了!

可在我的心里,有一位老兵,一位慈祥的老人,和一种伟大的精神,丰碑一样,永驻!

作者简介

王新,山东费县人,作品多发表于《西部散文选刊》《齐鲁文学》《浙江小小说 》《仙女湖》《山西晚报》等报刊,在全国省市征文中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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