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蕉夜雨 ||重庆 高贵波

● 高贵波

时间回溯到上世纪六七六年代。

深秋的乡村,贫穷的农家更显萧条。

灰蒙蒙的天,层层细雨茏罩屋对面那片山脉,望不穿,望不透外面的世界,喧闹了一整天的老少男女慢慢沉寂了下来,在乡下,没有任何娱乐可以撩拨人们那单纯的灵魂。

狗子屋后坎角上的一大簇芭蕉,,叶子仍旧还是那么翠绿,就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丝毫不惧秋天的冰凉,再淋上密密麻麻的雨水后,更显娇艳欲滴。

天越来越昏暗了,没有太阳,没有手表,估计天快黑了,下了一整天的雨,村里农户都没下田干活,心里也是非常阴暗的,因为大人很少在下雨天的晚上做饭吃,省一顿算一顿,作为小孩子们,是不希望下雨天的,因为天气不好影响收成,大人的脸一阴下来,比下雨天更可怕。

狗子没读几年书就一直在家里帮大人干农活,不是不想读,是没钱。

狗子全身上下穿的都是姨娘,姑姑家,邻居家孩子穿剩下变小变旧的烂衣裤,再到狗子妈手上缝缝补补将就一年是一年,狗子最讨厌穿别人家给的旧衣服了,但狗子家姐妹多,不愿意穿别人的那就是不穿衣服裤子了,所以狗子最后要求补补丁一定要与衣服一个颜色的,狗子妈答应了狗子,狗子一直是沉默寡语的,看到有女孩子家家从他门前过,他怕别人笑话他,所以很少在门前晃悠,没事就躲在屋后,狗子很自卑的活着,这是必然的。

狗子饿得慌,正琢磨着今晚如何去悄悄拿个苞谷棒子偷埋在烤火坑里,然后等大家都睡了再翻出来放枕头边慢慢啃。

忽然听见狗子妈妈大声喊狗子乳名,要狗子砍颗芭蕉树晚上喂夜饭猪,这么嫩的芭蕉树怎么舍得砍,狗子极不情愿,连芭蕉叶摸上去都是滑溜溜的,就是现在的海飞丝在她面前都会停止飘扬。

但妈妈的话是圣旨,进屋找了一把小烟刀(不是农村人不知道是什么刀),就在芭蕉树下来回的蹭,反正不下刀。

狗子妈妈拿来一把锋利的猪草刀(不是农村的你不知道是什么刀),半愠半怒,快砍掉吧,等会你爸爸要弄你的,在农村,没有舍不舍得,喜不喜欢,大人就是生活 的主要部份。

狗子摸摸芭蕉树;对不住了,带着情绪的刷刷一刀下去,没想到这芭蕉树如此脆嫩,大碗粗的根一刀就剩外面一张皮没掉,听到沉沉的一声闷响,芭蕉树直直倒在屋檐沟下,瞬间断成3截,一层层如莲藕般嫩滑,难怪猪喜欢吃她了。

忽然觉得小腿肚子痒痒的,妈呀,一个大口子正渗着鲜红的血,都淌在脚背上,凝成一沱沦了,狗子妈妈马上找来柴灰给狗子撒上,狗子爸爸瞅了狗子一下,想发作被妈妈制止了,但脸上阴着,狗子回头看看刚才砍的芭蕉根上,隐约也染上了淡淡的一片红。

带着委屈,不安,饥饿,狗子迷迷糊糊的上了木床,黑黑的蚊帐茏罩着狗子有点发凉的身体。

泥巴墙的房子没有窗户,只能愰愰惚惚从屋顶的瓦缝中听到丝丝的风声,还有雨打芭蕉的声音,再无其它。

隐约中感觉风也停了,雨也停了,只剩下狗子半梦半醒的呼吸声,不能醒来也不能睡去,无佘又恐惧的感受着床外面五尺距离的漆黑与寂静。

忽然一束亮光从蚊帐的破洞中直直穿透进来,狗子揉揉眼睛,艰难的睁开,只见床头婷婷站立一位面容姣好的少女,十七八岁之间,一身浅绿色薄纱裙,尽显少女芬芳,只见她缓缓向狗子走来,并在床沿坐下,狗子并没有像人们传说中的惊恐,狗子只是很好奇又直直的盯着她的脸庞,并不是传说中的鬼,而是一个五官端正的美少女,这是梦还是幻。

正当狗子迷惑的时候,少女伸出如莲藕般粉嫩的左手在狗子额头上似抚似摸,时而温暖时而冰凉,狗子想张嘴讲话,女孩用手指轻轻压住狗子嘴唇,她说她来自富贵人家,与狗子有缘梦中相见,不嫌狗子家徒四壁,要嫁给他,她不愁吃穿,只见她顺手端来一盘香蕉,慢慢的剥,慢得就好像时间已经凝固,狗子想让她快点,因为狗子真的有点饿了,但嘴巴仍旧张不开来,好久好久,才看到一块香蕉皮从她手中滑落,掉在狗子的破旧被子上,狗子努力看,努力看,怎么香蕉皮就像是昨天黄昏自己砍的芭蕉树皮一模一样呢?

无论狗子怎么努力,还是无法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女孩似乎看透了狗子的心思,抿嘴一笑,那一笑就像五月的桃花般鲜艳灿烂,温暖,她缓缓将剥好的香蕉轻轻放到狗子嘴边,狗子终于张开嘴巴,轻轻咬上一口,但似乎咬不动,狗子想努力用自己的双手拿开,但怎么也不听使唤。

突然一声鸡鸣,只感觉女孩在狗子额头匆匆一吻就凭空消失了,狗子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但狗子仍旧还是无法坐起来,头似乎有千斤重,不能自主。

从土墙的裂缝,屋顶的瓦缝中露出带有粉尘的光亮来了,狗子知道,是天亮了,而且还有红红的朝阳,但狗子仍旧咬住那截香蕉,动弹不得。

模糊中听到妈妈慈爱的呼唤起床和父亲 的大声吼叫,还要挺(睡)多久。

多想马上蹦起来,狗子知道父亲的严厉不可违抗,但还是不能自己。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他的床边围满左邻右舍,还有一个道士正在为他驱邪做法,狗子终于醒了,狗子妈从狗子手上拿开狗子所谓女孩剥给他的香蕉,不过是狗子好久之前偷吃烧包谷剩下的光包谷芯而已,狗子妈流着泪,而狗子爸依然板着一张似要发作的脸,居然敢瞒着大人偷吃。道士说狗子被芭蕉精缠身了,必须把那砍过的芭蕉树根一起挖出,再泼上猪粪和狗血,这样狗子才会免灾,不然肯定被芭蕉精一天天吸阳气害死,究竟狗子是不是被道士做法救活的呢?因为狗子妈至少给他熬了一大碗红糖姜汤喝了,或许是那天砍芭蕉树淋感冒了呢?

总之狗子死活不准道士用猪粪和狗血泼芭蕉根,狗子说做猪草可以,反正不准泼猪粪和狗血,后来道士气得扬长而去,狗子在烧还没退完的情况下,又被狗子爸狠狠扇了一个大嘴巴子,骂狗子是个混账东西。

第二天傍晚,狗子爸还是趁狗子割牛草没有回来时,挑了满满一挑大粪,不知从哪讨来半碗猪血,和着大粪像泄愤一样连粪桶一起全盖在那根芭蕉树根下,臭得直打干呕。

狗子到牛圈准备给牛倒草,闻着味儿看到粪桶正盖压在那根芭蕉根上,狗子很生气但又不敢责问。

晚上,狗子爸破例在火坑边烤了几个苞谷,狗子妈也在拿着火钳翻来翻去,姐姐妹妹们眼睛发着绿光盯着火炕里的苞谷,苞谷烤得焦黑焦黑的,但闻起来怪香,狗子爸顺手掏起一个递给狗子,狗子耸拉着头,双手拿着根木棍捣鼓着火星子,不理不睬,狗子爸冷不丁就是一个大耳光啪的一下就印在狗子脸上,狗子嘤嘤的叫了几声就起身回退堂偏屋,摸着黑躺上了那张稻草木床上,和身滚打下那张黑不溜秋的旧蚊帐。

狗子隐约听到了他爸爸的骂骂咧咧声,不一会儿又听到他妈妈带着埋怨责怪狗子爸的声音:狗子都23了,你得想想办法给他说个媳妇子啊,没交谈几句,满屋的黑暗里,只有两个大人的不断叹气声,,,

后来狗子爸妈同意狗子姐姐嫁到一户吃得饱的人家,让那户人家的女子嫁过来给狗子,农村人叫换亲,不稀奇古怪,不会被别人说道,很正常,个例也多。

那户人家的男娃有点傻气,狗子姐姐有点不情愿,但一般大人定下的事,哭也没有用,只有依从。

狗子听到大人的决定后,没有吱声,在一个依然秋雨打芭蕉的黄昏,留下纸条,独自出走到另一个县城的山区钻煤窖挖煤,多年不肯回家,直到知道姐姐另嫁了好人家,才回家看望自己的爸爸妈妈。

狗子依旧没有从自卑的阴影中摆脱,土墙烂瓦的困境多年未能改变,家庭环境的始然,让狗子与生俱来的卑微,注定了狗子孑然一身的凄凉。唯有不变的是一年又一年山村的夜雨,屋檐后的芭蕉,像首动人又肝肠寸断的曲子,陪伴着人们在稻草木床上慢慢入眠,陪伴着更多像狗子那样的卑微慢慢的孤独老去。

那个梦中的少女,也只不过是在贫穷中向往美好姻缘的一种心灵寄托罢了,哪来什么芭蕉精之说。

再听芭蕉夜雨曲,似无忧伤却更觉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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