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净乡愁绝唱 |黄昌俊

文/黄昌俊

故乡 是什么?故乡是一轮明月,是天际那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的明月,无论我走到哪里,始终都走不出那淡淡的月晕;故乡是什么?故乡是一座大山,是那座迂回曲折、千回百转的梵净山,无论我怎样地攀登向上,都免不了峰回路转,张望留恋;故乡是什么?故乡是一条河流,是条被乡亲们千百年来称之为“母亲河”的太平河,无论我迁徙奔波到哪里,始终都能感受到她那万顷波涛的叮咛和陪伴……其实,故乡就是一幅余晖中父亲 扶犁踩耙永不褪色的油画,一根母亲手中儿子身上千丝万缕缠绵不绝的丝线,一首被野马唱得让几代人激情澎湃而又婉转回肠的《我的家乡梵净山》,一曲春夏秋冬唱不完的“春播秋收、稻米包谷”。

遥望故乡幽蓝天空上那一弯亘古未变的月亮,只一眼,便能看见土家墙依稀的婀娜身姿;凝目吊角楼下那一挂锈迹斑斑的犁铧,只一眼,便能看见钵盂、白鹤两山上的农人模样。我们不能不承认:人类进化发端于劳动,夜郞肇始于农耕,多民族历史经纬的纵横脉络和沧海桑田的清晰变更。因而,无论我们土家民族生活 的版图如何崎岖深远,无论我们梵净大山如何绚丽多彩,那遍布锦江南北、长城内外如同漫天繁星的广大农村就是最丰韵的底色,这种底色无可辩驳地告诉世人,土家民族千年以来,就是以农耕文明为主基调,跳着如歌的金钱杆、舞竹竿,伴随着一代又一代广大农村春播秋收的四季绝唱,一路迂回曲折,跌宕起伏地走到了今天。

我的故乡就在魏巍梵净山之南,滔滔太平河之畔。可以群山为屏,休憩于太平河濯足。栖息于诗意的地方,也无非是个古老的土家村寨而已。那时的故乡没有“空心村”一说,极具“繁华”的景象。每家每户兄弟姐妹众多,一家三代甚至四世同堂,都算得上“大户”人家,一般都有十几口人,即使较小的家庭也有七八口人,爷奶爹娘、姑伯叔孃聚在一起蔚为壮观,那可真是家族兴旺,济济一堂。全村男女老少数百上千口人,每一次村中集会,都是妇幼毕至,老少咸集,黑压压的人群,熙熙攘攘、川流不息。

那时的农村没有“防盗门”之说,都是敞开门户,无论白昼黑夜,基本上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那时的人们“来往有情义,互动有信任”!左邻进门喊一声:“有人吗,用一下你家的铧口!”右舍亦是喊一声:“有人吗,用一下你家的板凳。”主家若在屋内应一声拿走,若家里没人,照样拿走,用完后原地放好,丝毫不差。晚上不到十点门不上拴。用父母 的话说:“晚点关门,省得来人还得敲。”因为经常过了十点还有人串门,不是手里提瓶土茅台,就是端上几个刚蒸好的绵菜粑……那时寨子里虽有好多位90多岁的“老辈子”,却没有“老龄村”一说,极具“年轻”朝气。

村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口都是青壮劳力,人人热爱劳动,个个崇勤尚朴,土家姑娘们泼辣能干,绣得了鞋垫花,下得了田;小伙子们“能文善武”,吃得了苦,受得了累,肩能扛,手能提,扶犁踩耙“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盖房建厦,一身腱子肉的男爷们能够把“鲁班制造”般的木屋排一声吆喝就用肩一起扛正,能够站在2丈多高的屋檐上架得起水桶粗般的房梁,能够在往粮仓运粮时扛得动三百斤大麻袋。特别是在农村送葬活动中,管事的一声令下,村中所有的壮小伙自动排成梯队,在一声震天响的呐喊中,扛起起灵的棺椁,在全村男女老少的簇拥下,棺椁不下肩,双脚不停留,号子声声,泥土滚滚,一拨换下来,另一拨冲上去,生死轮回,青黄接力,气概乡里,势吞山河……

这样的乡村,除了淳朴、力量、坚忍和热情,还有的就是池塘水底蛙声高亢,包谷地里布谷声翠,田间地头牛声哞哞,高山密林中白山羊铃叮当,更令人陶醉的自然 少不了春播秋收,秋收冬藏四季循环的农人乐章。人勤春来早,二月累死牛!经常是春节点过爆竹的纸屑还没打扫,亲戚还没走完,燕子还没露头,正月刚过一半,父亲、叔伯们便在时令的催促下,开始肩挑撮箕往地里送猪牛粪种洋芋。站在二月的尽头,梵净清风仍刺骨,灌满裤管,梯步层层的田间地头满是人牛合一扶犁踩耙穿梭过往的身影,闪亮的犁铧刺破紧绷的土地,翻卷出泥土的浪花,一条条直线素描着着早春的印象。作为“农二代”或是“农三代”的自己,亦步亦趋地跟在牛屁股后面,脚插青土,脸沾泥,挥动锄头敲着土坯子……蓝天白云下,青褐色土地上,农村男人们高亢地挥舞出长长的鞭哨,中气十足地大声吆喝着“喔唭、吁...转...喔唭、吁...转...”等吆牛犁田土转垱的指挥声,此起彼伏,声震天地,成为河间田坝、梯田山地农村唱响“四季乐章”的春天序曲。是啊,正是他们挥起了锄头锄出了三中全会以来分田到户的第一缕春墒;正是他们,在十一届三中全会春雷响过,扬起了手中的牛鞭,破土解冻了第一块改革开放的土地,用勤劳和智慧让中国的大江南北春色满园,让《春天的故事 》动听的旋律响彻四方。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正如白居易老先生所描写的:“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夏日天不亮,鸡叫两遍,躺在稻草垫底木床上的土家农人们便针扎似地跳了起来,开始起床出工。狗狂吠,鸡打鸣,牛蹄清脆,羊铃叮当,村东村西一片沸腾,一曲夏收交响乐由此唱响。在我的家中,爷爷总是第一个起来,大声嚷着“早起三光,晚起三慌”,催促着全家人摸黑上勤董坡。每当此时,我心里总是愤愤地想:“这不是当代“周扒皮””吗!想归想,气归气,我们兄妹几人还得习惯性地跟着父母,踩着星星,顶着月亮,沐浴着微风,带着干粮、水壶,拿着镰刀,扛着扁担,挑着撮箕,似睡似醒地夹杂在夏季抢收的队伍洪流中,赶往自家田间地头。挖洋芋收油菜,簾盖手中飞舞,声声催人汗直流,这被称为“龙口夺食”。说明了割麦挖洋芋收油菜赶天气的紧急、紧张。那时的日头真毒,晒的人眼冒金星;那时的油菜桩真扎,不小心一下子就会扎到肌肉血管里面;那时的腰子真不管用,不一会便酸乏困疼;那时候的夏日真长,有了开头,却没有结束。

尽管如此,人们都亮着膀子,扭着腰子,甩着胯子,挥着镰刀,拼命地从地这头朝地那头赶,挑着满满两箩筐油菜子飞也似的往晒场坝子里赶。抛晒席的男人妇女,借着风向,循着角度,挥着木锨,拼着命的把油菜籽往晒席中心抛;摇风车的小伙子,撅着屁股,弯着身子,左右开弓,相互替换,手心起了水泡也不撒手,真是黑黝黝的铁脊梁,汗珠子滚太阳……

“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金秋十月是农家最美的日子。一丘丘金黄黄稻谷往太平河边的水力打米房里送,一箩箩自家白花花的大米往家里挑;一桃桃金灿灿的稻谷往粮店里送,一个个香喷喷的日子往自己家里带;一树树的板栗、猕猴桃、紫秋葡萄往果贩手里卖,一把把钞票往自家兜里装……傍晚,夕阳西下,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收工回家。无论是田间地头,还是乡间小路,随时都能听到一嗓子《信天游》《红高梁》,或一耳朵《谁不说咱家乡好》。不等玉兔东升,村东老黄家的唢呐刚响起,村西老邓家的鼓声又传来……擦把汗,洗把脸,一屁股蹲在土家院落里,听着院子里面鸡鸭鹅的咕咕交谈声,弟弟妹妹们的嬉笑打闹声,母亲为了慰劳一天辛勤劳动的家人,在厨房轻快地弄出切菜的节律声,响彻灶膛柴火的劈啪声,煮米饭的滋啦声,隔墙人们吃着酸汤吃面的吸溜声,喝着小酒咂嘴的吧嗒声,谁人听了能不醉?

“绿蚁新土酒,红泥小火坑。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冬季正是农人们闲舒的日子,天籁俱寂,万物收藏,忙碌了一年的人们,也开始享受“你砍柴来,我织布,老婆孩子热火坑”的理想岁月。那时候,由于大山的阻隔与交通不便,家乡只许春风进,不许杂人胡乱来,不怕没房住,没有“车奴”、“房奴”等一系列压力;也没有为孩子寻工作、找出路的极度烦恼,实在不行,故乡这块广阔天地不会嫌弃他的子孙后代;更没有商品经济冲击,乡亲们不受金钱利益困扰,思想单纯简单,心里没有一点压力,人与人之间关系极为淳朴,往往一家有事,百家相帮。村民的幸福 极为简单,一块腊肉,能吃出豪气干云,一碟辣子蕉水也能嚼出人生 百味。一坑柴火一家人围着烤,柴火熊熊燃烧照亮满屋盖檐角上的阳尘与大家无忧无虑的脸,一杯土茅台抢着喝,一顿好饭众人尝。往往坑火未熄,杯酒未干,一场雪下过,就不知不觉进入了腊月。

母亲说,过了腊月便是年。于是赶“蜂场”的人流汹涌滚滚,迎亲队伍气势恢宏,土家的大花桥红光耀眼,喇叭声、锣鼓声、鞭炮声组成了冬季的乐章。除了这些,一年四季的乐章还少不了母亲棉花青麻纺车婉转悠扬,河边浆洗衣棒槌声声,孩子们的挑棍、踏山雪追野鸡、煻粉挼粉粑、打糍粑办年货、争学骑单车、嘻戏争吵哭闹回绕耳旁……还有我们村子中间的太平小学,书声琅琅,响彻云霄,涤荡山谷,我们小伙伴们用“江普话”把父母们望子成龙的希望诵读的“字正腔圆”……

时光如水,水煮故乡的童年;岁月似歌,歌唱童年的故乡!当我们乘载在“中国梦想 ”时代发展的高速动车上,依依挥手作别故乡70年的四季绝唱时,载着旅游兴旺列车那车头朝着的方向,已经是旭日东升下建设贵州江口新乡村的另一幅壮美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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